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昭奚旧草(7)

昭奚旧草(7)

作者:书海沧生

妾凝神望了一会儿,道:“公子拿匕首切下一块,便知。”

郑祁依言,用随身的匕首切下一块,霎时,异香满室,恍然使人不知身在何处,哪年哪月。许久,他才如梦初醒道:“莫非,是是望岁木”

妾远观雕成刺猬模样的香木,眼中有了些微笑意,“素闻望岁木生于深山瘴气之中,四周环水,树身有千年蛇龟看护,嗅一嗅能增寿十年,香可镇妖祟邪祟,入药则百年不老,一屑万金,唯有缘人可得。”

郑祁闻言大喜,深吸一口气,喝道:“来人,请奚山君到荣安堂,上请,设席”

他转身待去,迈出了门,才温和道:“不必等我,可先歇息。”

妾垂目,拾起床头的书简,指节白皙而手心空白,面皮干净无妆,偏偏额间精心描绘一点殷红花钿,说不出的诡异。

她无名无姓,亦无指纹。

奚山君扫了席上的菜色一眼,珍馐百味,巧工极思,却似看到了空气。郑祁微微笑道:“可是不合君口味撤下,重做。”

奚山摆摆手,满上酒,略显浓密的眉皱起,“不必,我只是性喜杯中物事,对餐食没多大讲究,如此便能勉强凑合。”

郑祁觉得此人十分狂妄,心中厌恶,却微笑颔首道:“君果非常人,不同凡俗。今日送上如此贵重之物,与弟痛饮三百杯,如何”

奚山抿抿唇,脸颊便微微鼓起,乌黑的眼圈倒显出了几分生气,他摇头,慢慢答道:“今日却是不可。我来寻妻,寻不着,反倒醉了,不成体统。不过,二百杯却是无妨的,总不会误事。”

郑祁惊诧此人不通世情,但面上不露,斟酒问道:“兄寻妻寻到我家中,想是有些眉目了。可是与我家有什么缘故”

奚山一口饮尽,点头道:“她此刻正在你家中。”

郑祁又问:“尊夫人生得什么模样我家中除了婢女,实无年轻女子。”

奚山面目略显出些羞涩,配上那副苍白似鬼的面容,让旁边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回想着,双手高高低低比画,最后落定在腰身,微笑道:“她幼时,我得缘见过一面,只这么高,生得倒是这人间难得的高贵秀美。”

郑祁有些尴尬,“那时距今日倒是多久了想必嫂夫人亦变模样了吧。”

奚山长叹地感慨道:“如今,应是与我差不多高”

奚山是个颇为颀长的少年,郑祁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敷衍道:“我家倒无此等高挑女子,想是君找错了。”

管家在旁,多嘴了一句:“怎么没有小夫人不是和少爷一般高吗”

郑祁不留神,酒杯扫落到了地上,转眼却笑了,“我那愚妾定然不是。她天生贫贱,是我花钱从她妈妈那里买来的,又怎会是贵人的未婚妻”

奚山君抽动脸颊,撇嘴道:“别是藏了我的未婚妻,不肯交出来吧”

郑祁不悦地拂袖道:“小人之心,我一片真心报君,竟被你如此羞辱,张贵儿,送客”

管家来拉人,哪知奚山却抱住红木桌脚,霎时间,打滚哭闹起来,“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藏了别人的媳妇,还不许人说,真是王八蛋无赖兼混账拿了我的礼物,却要过河拆桥,更是狼心狗肺乌龟肠”

郑祁白皙的面孔一窒,冷笑道:“张贵儿,把那块东西还给奚山君,给我连人带物打出去”

奚山捶地哭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削走好大一块吗望岁木闻一闻能多活十年,你还老子十年寿数,老子才走”

郑祁拍桌,森冷道:“还从没有如此威胁于我之人尚活在人间”

奚山瞪圆乌黑的眼睛,呸了一声,“老子怕你就搬家,把奚山活吃了威胁得了老子的人还没投胎呢”

郑祁俊雅的面庞被气得暴出青筋,皇子贵人们刚走没多久,此时实在不宜出人命。谋划许久,他才咬牙道:“你到底如何才肯走”

奚山拿金袖蹭蹭眼泪鼻涕,眨眼笑道:“把小夫人请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我那苦命的妻。”

郑祁额角生疼,不耐地挥挥手,示意管家去请妾室。

奚山坐回席上,安然厚颜地吃酒。听到不断靠近的脚步声,他才放下杯。

“是你寻我”妾看到这样一个苍白怪服的人,平淡地问道。

席外侍奉的丫鬟、小厮却屏住了呼吸。他们初次看到女子的冰冷容貌,有些害怕,又有些痴迷第一眼不觉什么,第二眼长长看下去,却不敢呼吸了。

奚山走到她身旁,围着她顺时针转了几圈,又逆时针绕了几圈,踮脚比画完这妾室的身高,脸上才算带了笑。最后站在妾对面,抬头,与她两目相对许久。郑祁不悦,想要阻止,妾瞬间察觉到了什么,垂了眼帘。奚山苍白的面容却变得更加苍白,用绣着金丝的袖子揉了揉眼睛,袍子上的灰尘也揉到了脸上,可他并不肯错开眼,带着黑眼圈的双目也显出几分勉强的温柔。他的视线移到妾的额间印,初始翘起的唇角却缓缓落下,也不知想到什么,左手撑住桌角,右手扯着妾的袖角,别开头去,一吐气,大颗大颗的眼泪却瞬间滚下,全无声息。

妾颇为奇怪,低着头由他去哭,沉默大方,并无异态。

郑祁握紧扳指,心思百转,若他们真是未婚夫妻

一时间,偌大的花厅,竟静悄悄的,除了奚山压抑的哽咽,只能嗅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冷淡香气了。

“你可哭够了”过了许久,妾黑眸冷淡地望着湿透的袖角,收回,又递上侍女呈上的巾帕。

奚山吸吸鼻子,擦了把脸。郑祁冷道:“你因何而哭”

奚山又看了一眼妾的黑眸,其中有死寂,亦有临毙前吸取人世的最后一口生气。他不忍再看,蹂躏了一把自个儿的脸,才哭哼出声道:“她并非本君的未婚妻。”

郑祁狐疑,目光在二人身上转过,才道:“只为此事”

“呸,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难道还不够令人伤心吗”奚山犹自悲戚,却被管家命人给扔了出去。

是夜,郑祁命人紧随其后,杀了泄愤。死士跟去,眨眼间,少年竟已杳无踪迹。又寻奚山,竟无人知是何处。怀疑是邻国细作,却无头绪。而仆人所收明珠,则化作一块石头,他不敢声张,却暗自懊恼。是夜,雷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