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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奚旧草(50)

作者:书海沧生

富贵乡里处处亭台楼阁,轩榭华梁,这里连房顶垂下的祈福角都是用软玉刻的。小狐狸被迷了眼,她和那只小小的妖怪,不,是小小的、生着一头红发的人,仰望着这里,像坐井观天的青蛙,跳出了井底的囹圄,深深地迷惑了。

小狐狸很兴奋地咯咯笑着,“这里就是人间啊,可真美。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地方。”

红发孩子却垂下了头,“这里,本来是我的家。”

小狐狸用皮毛紧紧裹着他道:“不要担心。住在这么好的地方的人,心地一定十分善良。你爹爹只是从没见过你,你生得这么好看,他见了一定喜欢你。”

红发孩子拽住一缕红发,眼睛变得黯淡。他说:“如果有法术,能把我的头发变成黑色就好了。”

小狐狸同情地用尖尖的鼻子蹭蹭他道:“我可以让你的头发变黑,但是我娘说,欺骗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你去见你爹爹,然后告诉他,你很想他。如果他愿意留下你,你要告诉他你的头发还会变成红色,如果他还要把你扔掉,我便带你离开人间。”

红发孩子眼睛亮了,他点点头。小狐狸合十爪子,夹紧胳膊,口中念念有词地转圈圈,不一会儿,从腋下掏出一块红色的纱囊。

“这是有苏氏的香,你放在身上,虔诚地想着你想要变成的样子就好了。”她用小爪子为红发孩子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然后把他推出了自己保护的小小圈子,一声尖厉长鸣,对着黑夜,把四周的侍卫都引了过来,然后,才渐渐隐去身形,小声道:“一个时辰后我来取香,你小心藏好,若没有香,我会慢慢失去全部法力,变成普通的狐狸。”

“然后”五姑娘泫然欲泣,有苏老爷颇无兴致地打断了她:“然后,他意识到了有香的好处,不肯还给你,是不是”

有苏家的香可是好东西。狐狸精一族化人时的美貌全凭此香。香越浓烈,面皮越美,越能惑人。

“不单单这样。”秋梨的泪又涌了出来,“他趁我法力消退,现了身形的时候,命人把我抓了起来,送到了厨房。我失去了灵识,越来越虚弱,睡醒的时候,娘已经在我身边。她老人家救了我,帮我寻回了香,我这才能化人。”

有苏老爷心道,倒不如不化人。这孩子还是狐狸的时候,十分漂亮,化了人,反而十分不成气候了。

“那红发的孩子如何了”有苏老爷问道。

秋梨想了想,似乎有些迷惑,“娘当时站在树林中,她抱着我,极温柔地对着远方的一个小孩子行了一礼,似是感谢那个孩子。而那个孩子一头红发,却正是害我的人间小冤家。”

红发

有苏老爷淡淡笑了笑,不远处的梅枝在料峭的寒色中,缓缓展开小小的花朵,似是入画推砚的一瞬间,墨色结冻在笔尖,暗香清冽。

天又冷了几分,年节还有半月便要来了。四公子今年方满二十,便被赐了处宅子,从郑王宫中打发了出来。却也因为如此,扶苏在这里养病躲灾,心中稍安。

“你一直看书,书有什么好看”四公子耍了一会儿刀,雪花一挽,反手抵在扶苏袍子上的书卷上。他这一手极俊,在冬日的阳光下,洁白的牙齿同刀刃都亮得晃眼。

扶苏拍掉刀,抬眼瞧着他,慢吞吞道:“好看。”

“你想考状元,当京官”四公子拿过婢女递来的锦帕,擦了擦汗,笑道,“你若志向小一些,我可举荐你在郑地当官儿。”

“我不做官。”扶苏摇摇头,“母亲说,若我有日做不成官,便远远地躲起来。她希望我能娶个贤惠美丽的女子,生几个娃娃,衣食无忧。”

四公子愣了愣,又笑了,左边唇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他道:“我娘起初和你娘说的一样,后来,就不这样说啦。她死之前,要我守在这里一辈子。”

“公子,大公子、二公子和五公子造访。”侍卫官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谁让你这蠢东西多事的”从花厅缓缓踱来几个身影,人还未至,其中一个对着侍卫官和四公子便笑骂开了,“四弟这些日子不但功课长进许多,也不爱同我们厮混抢酒了,我来瞧瞧这是中了什么邪,还是红袖添香藏了个人”

四公子对着扶苏使了使眼色,扶苏走过月亮门,到了隔壁的花园,隐伏下来。

“四哥。”三个少年一行走来,荇对着四公子极淡地行了礼,继而旁若无人地坐在了石凳上,嗅了嗅石桌上的茶香,笑道,“四哥真藏了个人吗茶还有余温。”

四公子抱住茶杯,咕咚喝掉,笑道:“我刚使完刀,才倒的骏眉,正巧教你们赶上了。”

方才大嗓门调侃的正是二公子,他道:“咱们的五郎怎么稀罕骏眉父王刚赏他二两罗朱,还是今年新采。楚使来时,说是八王叔特意留给父王的,连楚国统共也就只有一株树,父王转眼,不对,是眼还未眨一眨,就给了五弟。”

四公子眉梢笑意更深,他道:“父王素来爱五弟,罗朱配玉郎,再好不过。”

荇生得极好,在郑国素来有“小宋玉”之称。可五公子很厌恶这个称呼,不喜欢别人议论他容貌如何,更不喜欢听人调侃。此时四公子虽是一片赞美之意,五公子却心生厌恶,冷声道:“我是什么玉郎若同四哥一起出门,能让邻女趴在墙头看的总归轮不到荇。”

大公子伯清捣了捣荇,暗自抚额。他们这一行前来,本是拉拢四公子,这会儿倒像是明枪暗箭了。四公子虽一向因一头红发,形象特异,引人非议,而不被父王喜爱,可不知为何,父王却让他掌管了兵马司,让他们这些兄弟想忽略都不成了。

荇话语刚完,也暗自后悔了,正要说些什么弥补的话,四公子却得意地大笑起来,“小玉郎这样说,便是称赞哥哥是大玉郎了。”

众人都黑线了。什么神经,怎么能粗成这样

躲在花丛中的扶苏被浓香逼得几乎跳出,他察觉到说不出的怪异,用袖口掩鼻,手指悄悄地从花朵中掩过一道缝隙,却僵了,黑黑的眼珠瞬间移到了明艳耀眼的姹紫嫣红之上。

他第一日来此园中,此前一直在客房养病。

“四弟的花园还是这样生机勃勃。在冬天,还能有一园子好花的,只有四弟了。”温文尔雅的大公子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