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我带着孩子去三十里外的玄女庙拜祭她老人家。玄女披着一身银纱,笑容怜悯,眼睛清澈有神,正是我当初见到她的模样啊。
“那一年,我和孩子没有饿死,拾了一条性命,从此益发信奉玄女。有节余时,总不忘给娘娘添些香油。
“此为一事。后又有一事,是我那孩儿经历的。他因自幼无父,颇是受到村中顽童的欺辱,可他每每不与我说,起初我并不知晓。这是他后来同我讲的。有一日傍晚,他从私塾下学,走至半路,便被人套着粗麻袋拖走了。我孩儿拼命挣扎,挨了几闷棍,他甚至听到了那些人的笑声。他识出了声音,打他的是上学的同窗,见他被夫子夸赞,考童生有望,便心中生恨。他们打了我孩儿一顿,泄了愤,竟还不罢休,把他扔到了村中的坟园内。我孩儿哭着从袋中爬出来,竟看到他外祖父母的墓,越看越伤心,抱着墓碑哭了起来。
“山君不知,我父母亲客死异乡,当初被人用席子裹着葬到了这里,我找了许久才找到,定居此村也是因为要为父母守灵。我同父母感情深厚,初一十五都要带孩子来添坟,又总与他讲讲他外祖父年轻时的故事,他对外祖父早存孺慕之情,如今,落到这般境地,见亲人岂不亲切孩儿便哽咽痛哭,在我父母墓前一边哭,一边数着我与他在这村中,孤儿寡母,受了别家多少欺负。这孩子也是傻,哭完还道,阿公、婆婆替孩儿报仇,让他们也知道,被人欺负是不好受的滋味。
“我那孩儿因浑身受伤,怕我担心,不敢回家,直到天黑了,才迫不得已,一拐一拐跑回家。我见他如此,自然心疼,愤而找那些顽童的父母理论,却被人赶出。
“可是,说也奇怪,自打孩儿在他外祖父母坟前哭了一场,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欺负过他的顽童的家中都不甚太平,霉事连连,日子越过越穷。我孩儿长大之后,在郡中做了个小官,还时常感叹,做人断不可欺压旁人,逼得旁人走投无路。虽然有人穷,过得艰辛,可你又怎知他家先祖没有积德呢又怎知他家后代定然没有出息呢
“他一直坚信世间是有鬼神之说的,中年时曾几次提出要为我父母重修坟墓,可我并没有答应。
“实实在在活着,活得好好的,便是对先人最大的敬意。
“后来,我孙女儿也出生了,她父亲担心我一个人在村中孤独,便在她四五岁的时候,送她来与我做伴。她说她也曾碰上过仙人,可我一直觉得这一桩是讹传。
“我在家中做针线活,孙女儿每每在村内玩耍。有一日,她竟告诉我,在距离我家水田约莫一里的坡上,有一间孤零零的茅屋,屋内住着一个白胡子的老神仙,老神仙对她十分慈祥,她想要什么,老神仙都能一瞬间变出来。我觉得好笑,因我老婆子在此处住了五十余年,也不曾见那荒坡上有什么人居住。
“孙女儿言之凿凿,拉着我的手就让我去看。待我拄着拐杖,走到那坡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孙女儿傻眼了,说昨天还在的,怎么就不见了,祖母你信我。
“我问她,老神仙是不是让你不许告诉旁的人你见过他
“她含着泪,委屈地点点头,又摇头道:我告诉过他,我的祖母是世间最聪慧的老祖母,我要带祖母来见他,他说他也很想见你,我这才带你来的呀,可是,老神仙为什么躲起来了呢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孙女儿伤心极了,直到出嫁时,还对我念叨:祖母,老神仙长得很好看,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他,就知道,我不曾撒谎。
“唉,我几时说这痴孩儿撒谎了
“那一年的夏夜,我为她打扇,哄她睡觉,她曾从枕头下掏出几个价值连城的琉璃球,笑着告诉我这是老神仙送她的,打那时起,我就相信了。
“许是我们祖孙三代都有些仙缘,故而才碰到这些神奇之事,讲起来,尤觉温暖。这世上,人给不了你的,有时候,也许要靠苍天。
“我死了,同我夫君合葬,鬼魂也就留在了村子里。每天瞧着炊烟升起,日出日落,一直过得十分惬意。直到有一日,来了一群兵甲,在夜间,把我的尸首掘走,我十分气愤,却如入迷障,再醒来,就到了这个走不出去的园子。鬼魂也变回了如今年纪轻轻的模样,然而却成了一道黑影,谁都认不出我,我也认不出谁来。”
扶苏与晏二吃了几碗茶,谢侯的故事也听分明了。
他年少的时候,父亲老谢侯曾因亲家齐王之事为天子所疑,遭过殃,被抄了家,一气之下,得病去陪好友了。谢小侯爷逃得快,在外漂泊了几年,后来,因为在战场上跟随恩师云相立了不世之功,岳父齐王谋逆一案平冤昭雪,这才重得天子信任,得掌江东。他在外漂泊之时,曾遇到一个红颜知己,救了他的性命,这女子虽生得不怎么样,但两厢总有些情意,他本预备娶她为妻。可谁知沉冤昭雪之日,他那传闻早已死了的未婚妻齐郡主成泠又出现了。他年少便已与成泠定情,如今见心上人没死,又岂肯忍心弃她那红颜知己委委屈屈做了侧妃,没几年就委委屈屈病逝了,临死前还骂谢小侯小白脸没信义,断子绝孙终有日。
果真,与成泠成亲没几日,这命运多舛的郡主便去了。后来天子又赐婚两次,可那些女子未过门,又都相继去了,这便坐实了谢小侯克妻的名声。后来,天子并邻国也曾送来几个姬妾,可都是些红颜薄命的,既不能生下子嗣,身子骨也不甚硬朗,活得最长的二十年前也都去了,谢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此说来,侯爷怀疑此鬼与您那红颜知己有些关联”扶苏因是男子,倒明白谢侯对那红颜知己的猜忌。他断子绝孙,如今后院又闹鬼,岂不胡乱联想
“你们把鬼找出来。”谢侯道,“道士都逮不住她。我有万贯家财,你把她找出来。”
这老人含着笑,仿佛瞄见了黑暗后的光明,又仿佛胜券在握。
这厢,奚山君却摇头,“这故事不好听,奇倒奇了,可你讲得糊涂,让人没头脑。”
黑影倒也不沮丧。她做人时应也是个活泼的话痨,这会儿,显然也说出了几分兴致,“那便再讲一个年轻姑娘都爱听的侠女的故事。
“这个侠女,年轻的时候,大约十五六岁那会儿,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后,因一时不备,被人贩子卖到了楚国的妓坊。妓坊的主人,人唤林九娘,绝色。她腰肢柔软,是个百国出名的舞姬,不过二十出头,气派却十分足。她时常接到邀请,带着香车美人到各国献艺,诸侯们爱她温柔懂事能下腰,所到之处,倒都得到十分的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