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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出流年(原名“颜色”)(83)

作者:耳东兔子

颜子真忍俊不禁:“告个状也好呀。”盖瑞啊呀一声,表情立马变得谄媚;“等下先,我跟你商量件事。”

颜子真便忍笑停手,盖瑞说:“是这样,我在美国的时候,帮一个小杂志拍一些照片。这次回来,我想拍十位男性十位女性,做一个小小专题,我想请你做其中的一位模特儿。”

颜子真瞪着他,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为什么是我?”

盖瑞理所当然地说:“要选十个有特色的人啊。你,热情大方,聪明美丽,笑容明亮,心地善良,豁达俏皮,随和开朗,天真可爱……”

颜子真确定了他在捉弄自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此起彼落,偏偏盖瑞一本正经继续数下去:“家境优裕,学历高等,心理健康坚强……”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你个假洋鬼子闭嘴!”

盖瑞看她一眼,眼睛里全是笑意,最后来了句总结:“是一个生理和心理都十分健康美丽的中国都市女性。很值得拍上一拍。”

颜子真慢慢敛起笑意。她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这么明显,一个连熟悉都谈不上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疲惫,她的难过,她的哀伤。

老板娘过来,迎着他们身后笑:“那边有空位子。”

两人一起回头,却是邓跃和邓安兄弟俩。

这家大排档是颜子真常来的,当然也是邓跃熟悉的,这里离医院近,估计是邓跃约了邓安。

盖瑞见到邓安,站起来笑:“这么巧?”邓安却看了一眼颜子真,怔了一怔,大排档的灯光很明亮,很明显地看出颜子真黑了很多,瘦了很多,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越发的大,不像从前那样活泼明亮,多了些沉静和徘徊。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邓跃。

邓跃也正看着颜子真。

颜子真却只抬头看了看他们,就垂下眼。

邓跃唤了一声:“子真……”他望着她消瘦的脸、她眼里不自觉的那点深深的哀伤,心里隐隐地痛楚,颜子真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东西。他一时有些恍惚,有种冲动,想握住她的手,想说子真我错了,子真我们还可以回得去吗?可是,有东西阻住他。

他是爱过她的,只不过,只不过……他对自己说:我要的太多,太贪婪。

颜子真只觉得心底一阵锐痛,脸色便有些发白,慢慢站起来,平静地说:“你们坐这里吧,我们已经吃好了。盖瑞,我去结账。”清冷动听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微微的颤抖,却毫不犹豫地转身。

邓跃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怅然。

结完账的颜子真站在外面,向盖瑞招了招手,且还微笑着同他们点点头。夜风吹拂她的头发,一身浅紫色运动服衬得她腰背挺拔。

邓安也对着她遥遥地点了点头,和盖瑞道了别,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虽然一直不大喜欢颜子真,但是他喜欢邓跃和颜子真在一起,像童话里的爱情,很干净,很悦目。

只是童话总是童话,总会破灭。

邓安并不想管这闲事,便笑着同邓跃点菜吃饭。他已经复职,今天做了一天手术,正饿着,刚巧邓跃也在电视台忙了一天才得空,两兄弟便约了来这里吃晚饭,两人向来感情好,叫了酒在喧闹的大排档吃喝得大汗淋漓。

男人的话题永远离不了女人,他们聊了半天工作,酒半醺,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感情。

其时他们已经转移到邓安家里。邓跃喝得有点多,邓安怕邓跃母亲担心,便留了他在自己家里住。

不知为什么,邓安忽然想起几年前,他整夜混迹于酒吧时,总是邓跃找到他,一再地跟他说:你会后悔的,我不同情你,不会站在你这边,可是你是我哥,邓安,起来,跟我回去。他醉得厉害,他便背着他回去。一晚又一晚,一次又一次。在那些心灰意冷不堪回首的白天黑夜里,他的兄弟,不满他的行为,却仍视他是最亲的人,守着他,护着他。

他叹了口气,看着邓跃半醉后有些茫然的表情,问:“你们分手快两个月了,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呢?她不睬你?”

邓跃笑了笑:“她什么也不知道。”

邓跃也不是不憔悴的,但憔悴里有隐隐的亢奋。在邓跃和颜子真的几年里,邓安没有见过这样的邓跃。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个小女孩,叫卫音希的,她不像是个没主见的女孩子。”这是他的极限,这种追问,从来不是他会做的事情。感情事,他从来认为只是当事人自己的事。他已经插手太多,不明所以。

邓跃简短地说:“我知道。我努力而已。”

邓安盯着他:“邓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保证你以后不会后悔?”

邓跃苦涩地笑了一下:“不,邓安,我不会后悔。”

邓安握着茶杯的手一紧,隐隐有悲哀在心底浮起。

邓跃沉默很久,开口:“我从小就觉得我和你一点也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理智很明智,能很容易判断选择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包括兴趣,前途。知道自己的责任,选择最合理舒服的一切。克制*,克制超出常理范围的想法。做一个最平常最合乎人群规范的人。”

而邓安却从小就是性情放纵的人。小时候他不会考虑什么对自己有利,长大了是不去考虑,他自由而不羁。但是,也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悲剧。

邓跃望着脚下,慢慢地说:“我寻求最安全稳妥的生活。从小如此。”

“邓安,你一直都说我是一个稳重有主见的人,我自己也一直以此自豪。可是忽然间,我发现不是。”

他抬头看着邓安,手微微发抖:“我忽然间发现,不是的。”他喃喃地说:“我放弃的,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十六岁放弃绘画,我一直在后悔,我放弃一切不够稳重不够干净的爱好,可是我老是梦见。我选择了最安全稳妥的方式来生活,可是我总是觉得不满足,心里经常会觉得空虚,我其实隐隐约约地明白是因为我放弃了自己真正喜爱的真正要的生活。邓安,我穿着我自己制作的壳,一直都隔着一层壳面对这个世界,我忽然觉得,我不能继续这样了。我后悔。”

他望着露台外遥远星空,低声说:“我看到了真正的玫瑰,闻到了真正的香。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