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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出流年(原名“颜色”)(51)

作者:耳东兔子

人群并没有能挤上那辆火车,当那辆火车扬长而去时,身后原来的火车汽笛长鸣,反向启动。

人群哭爹骂娘,散乱着两个方向奔跑叫喊,最后也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两辆火车交错离开。

然后人群开始奔逃,康锦言只犹豫了一下便马上跟着人流走,她清楚,如果不顺着人群走而孤身走散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沉默着跟上人群,在乌鸦鸦的人群中淹没自己,一步一步地走着。到了这步境地,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她记得答应过母亲,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活下去,就能找到她笑起来眼弯弯的未婚夫。

周家比康家早两天走,周默曾要求她跟他一起走,她说不行,她得陪着母亲。周默忧愁担心地说:“锦言,你一定要紧紧跟着伯父,千万不要离开他半步。如果……如果万一,”他咬着唇,“如果万一失散,你记着,要跟着人群,实在没办法了,往失散的地方附近的山村里走,我一定会找到你。”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这已经是最难的事情。

仓促的逃难中本来各人都带了些干粮,她在挤得透不过气的人群中也死死地护住了放在胸口的干粮,却还是被挤掉了大部分,一路上,大家如蝗虫过境,康锦言只能十分节省地吃自己的干粮。

她数着天明天暗,数着过了几天,到最后也实在数不清了,而人群也越来越散了,他们有的自行离去,有的走了别的路,康锦言茫然地跟着最大股的人群走,干粮终于吃光了,她跟大伙儿一起爬到地里胡乱去刨残留的小地瓜、蕃茄藤等各种东西。

她却没有想到,最大股的人群目标也最大,当炮火再次袭来时,大家终于在残肢血腥中四散奔走。

康锦言不停地奔跑,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吃东西,不记得跑了多久,跌倒了又起来,累了就躲起来歇一阵。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她不会死在日本鬼子的炮火下!她不要!她才十六岁!

连月亮都不见了,路黑得象鬼一样,周围纷乱的脚步声好象都听不见了,康锦言仍然在奔跑,其实已经是极慢地奔跑了,她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最后,一脚踏空,自高高的桥梁上摔了下去,扑鼻而来的唯一的感觉是冰冷,冰冷刺骨,然后窒息,失去知觉。

☆、第35章 二十八

康锦言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双眼睛,澄清分明,淡淡的,带着一丝关切。

再醒一醒神,眼睛的主人已经转过头去,低声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康锦言只看到她秀美的脸容带着说不出的疏爽清朗之气,入耳的声音无比动听。

她看到自己躺在一间泥砖垒成的屋子里,屋子简陋得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她感觉到手腕上搭上几根手指,随后五脏六腑里透出来的疲倦袭上来,她又闭上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明亮,那双澄清眼睛的主人仍在身侧,见她醒来,又替她搭了脉,随后去了外屋,端来一碗薄粥。

她扶她坐起,温声说:“一定要吃点东西。我喂你。”

她睁大眼,看着这女子,她看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淡淡的眼神中露出安慰之意,一勺温温的薄米粥递到她的唇边。

康锦言张嘴吃下,一路上再艰难苦楚都昂然咬牙不流泪,不知为何,这女子眼神中淡淡的安慰竟让她觉得温暖无比,眼中浮上了泪花。

妈妈,她听到自己在心里喊。

那女子放下勺子,略低一低头,装作没看到她的泪花,温和地说:“这里是赣东山里的小山村,很偏僻。我叫陆雁农,也是在这里逃难避居的。”

她微笑着说:“小孩子淘气,半夜跑出去玩,我去找她,发现你掉到河里。你大约太累,河水太冰冷,烧了几日,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再吃几剂药就好。”

康锦言吃完一碗粥,又发了一身薄汗,只觉得身上脏腻,头发打结,十分难受,看着陆雁农清爽洁净的青布棉衣,清朗爽落的脸,竟有些自惭形秽。陆雁农仿若未见,慢慢扶起她,温言道:“我让人煮了药汤兑了水,你跟我来泡个澡。”顿了顿又说:“你身上有轻微擦伤,不大要紧,只手臂上的伤口不能浸水,我来帮你。”

康锦言怔住,随陆雁农到了后室,后室地上摆了一个乡下妇人洗澡用的大脚盆,还有一个不大却颇精致的浴桶,只是浴桶外磕碰破漆处甚多。大脚盆和浴桶里都装满了热水,浴桶里更有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因是日中,虽是初春却也不是很冷,陆雁农让康锦言先在大脚盆里粗粗洗净了身子,再扶她进了浴桶,一进浴桶泡进略烫的热水里,康锦言忍不住舒适地放松了身子,正闭着眼,便感觉陆雁农轻扶了自己的头靠在浴桶沿外,脖根处垫了毛巾,先是温热的毛巾细细擦洗了自己的脸,然后自己的头发被细心地拆了开来,温热的水浇在头皮上,又涂了皂角,轻轻揉搓,只觉得舒适无比。

康锦言紧闭着双眼,眼泪一缕缕从眼角渗出,流入发鬓,随同洗发的水一同落入盆里。

康锦言自母亲病后,虽也有佣仆伺候,但她们大多敷衍了事,她生性要强,自此一应事体都自己做,这样的温柔对待,只在记忆深处的幼年。

泡完了澡,擦干了身子,换上陆雁农干爽的棉袄,坐在屋外温暖的太阳下晒头发,那头发已经被陆雁农擦得半干,没多久便晒干了,松松地在脑后扎起,整个人便如隔了世,换了新。

陆雁农又端出一碗药,微微噙着笑,递给她。

康锦言在竹椅上抬起头接药,西斜的阳光半掩半映在陆雁农身上,一张明秀的脸,一双清湛的眼。亲切,温暖。

她低下头一口一口喝着药,身后有个小姑娘跑过来:“陆姑姑,还要烧开水吗?”

陆雁农笑说:“不用啦,谢谢燕子。”小姑娘燕子笑嘻嘻:“那成,我明天再来帮姑姑烧开水。”

陆雁农柔声说:“明天不用烧这许多,姑姑自己会烧了。”

燕子却嘟了嘴:“姑姑你说过有事儿找燕子帮忙的,现在又说话不算话了。”她轻轻拉了拉陆雁农的袖子:“你说这个姐姐现在洗头洗澡都要用晾凉了的开水才行的呀,要烧好多好多开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