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卫音希一直都记得,父亲说:“人这一生,最难得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爸爸只希望你能一直都记得你的理想,就算以后改变了想法,也要有另一个理想来坚持自己。”
卫音希当时点点头,没说什么,等父亲走出卧室,她的眼眶湿了很久。
她其实,是想过父亲会反对的。毕竟哪家的小孩都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为此,她除了开始认真的学习功课之外,也开始在课余认真地打听和琢磨学校,有时会和父母探讨,有时也去和美术馆的老师探讨,和他们一起积攒了一堆的学校和老师资料,厚厚的一大叠,仔仔细细地分门别类整理好。
可是忽然之间,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真的半点也没有怪过父亲。只是父亲愈加沉默,后来卫音希报了江城大学艺术系,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卫音希调整得很快,少年心性骄傲飞扬,从不会因为客观环境而折腰而放弃,她骄傲地想,只要我有能力,在哪里都能学习,就算现在没有最好的环境最好的学校老师,可是我总有一天,可以去到那里,凭自己的能力。
所以她安安静静地在江城大学上学,从来没有过一丝不忿不甘,而在江城大学,她认识的校友和室友拥有的才华和能力,让她学到很多很多。是的,在哪里,都可以学到东西。
可是,总还是渴望更广阔的天地,更系统的学习,更专业的学校。特别是,当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局限和瓶颈时,那种得不到帮助的焦虑。所以如果有机会,谁不渴望呢?只是那需要昂贵的学费、生活费。
接受遗产?那遗产合法地属于她。庄慧行完全清楚她的身世,她说那是给她的东西。
可是那点纠结始终难去。虽然知道一切都好,虽然知道是非对错,虽然明白往事都已过去。
可是她还有着二十年的感情啊。
奶奶去世已经一年多,只有当事人全部都已经离世,那才能叫人死万事消,这是卫音希从这整件事上得出的教训。否则,颜子真说,因为人老了病了就可以原谅这人当年做的事,那么那些年纪轻轻就因着善良友爱被他(她)害了的人,从哪里去找公道?难道还要让害人者寿终正寝得享终年?难道真要去期待阎王爷断案?如果是这样,这世界简直荒唐之至。所以除非当事人亲口说出原谅,否则,害人者没有被原谅的理由,半点也没有!
卫音希全都明白,她也不得不认可这个道理。因为由人及己,如果自己的家人受到那样的伤害,自己也坚决不能接受原谅。
那么,庄慧行所作所为,完全正当,完全义薄云天。
随着时间的过去,卫音希原本在心里的一点点不适和怨意已经渐渐消散,她甚至开始敬佩起庄慧行。
可是,这和她的感情,还是两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接受遗产的不情愿,渐渐地变成了沉重。
她的感觉非常复杂,她一次次不由自主地想起奶奶生前对自己的疼爱和呵护、笑闹和宠爱。她想着庄慧行从沈雁如那里得到的应该也是许许多多的关爱和照顾。
她觉得她不应该接受。
那是庄慧行对沈雁如的情义,而她虽然有着沈雁如的血脉,却承受的是姚灵莺的深切爱护。她不能够仅仅因为那丝血脉,而接受庄慧行如此深厚的情义。
卫音希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既然当事人俱已成灰,所有的恩怨随风而逝,那么,也应该包括遗产。
让一切都像现在一样,清清楚楚重头开始,才是最好的。她固执地这样想。
父母对遗产的事没有表示什么,他们之前说过了由她决定,那便是由她决定。当然,母亲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的,但被父亲阻止了。卫江峰在兄长身上学到的重要一点是怎样让女儿成长,因为颜子真在他眼里比卫音希强太多了。
卫音希看似独立,实则依赖心很强,她的脆弱来自于不得不独立——卫江峰夫妇是在儿子十岁那年不幸去世后才又生了卫音希,年纪已大,两人朋友的儿女年龄和卫音希相差太大,因此卫音希从小身边没有同龄的玩伴或者兄弟姐妹。
不像颜子真,就算也是父亲40岁才生的孩子,可是她有好几个表兄弟姐妹,还有卓嘉自的教育方式,使得她明亮开朗独立有主意、坚强坚定,会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会冷静地判断该怎么做。
卫音希不能。
当然,那也是因为她尚年轻,所以,就让她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所以,卫江峰很高兴地看到颜子真、卓谦和卓谦的一帮朋友带着卫音希玩,很高兴地看到卫音希越来越开朗,笑容越来越多。
这其实也是他最终决定搬到江城来的原因。
卫音希并不知道这些。虽然颜子真说这件事并不急,可是到底时时会想起来,那本资料她已经仔仔细细全都看完,但她并没有去和温公子商量讨论。
直到开学,卫音希仍然心事重重。
资料太详尽了,比之她当年搜集的,好上不知多少倍,学校的历史、风格,老师的作品、喜好,还有环境、专业、学风,样样俱全。可见得做资料的人费了多少心机、找了多少人,卫音希捧着那本资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会有人不计得失不计一切地对另一个人好,而完全不要回报。
自从结识颜子真后,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地涌上卫音希的心头。
她一大早一个人走在去上课的路上,惆怅地想着:而自己却从来没有能够为她做过什么。
今天这一堂课是大课,卫音希必须替寝室里占三个位子。她这几天都睡得不大好,醒得早,就自告奋勇去占座。
清晨的校园人很少,晨读的人已经结束,上课的人尚早,九月的天气是相当舒服的,卫音希不快不慢地往教学楼走着。
离她们上大课的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的另一个楼是教研楼,她微微抬头,看到邓跃从教研楼出来,往教学楼走。
然后他顿了顿,回头,看到她,笑了起来。等她走近,问她:“脚已经好全了吧?”
卫音希点了点头,想到他一路背着自己下了山,脸微微一红,低声说:“邓老师,那天在山上,谢谢你。”
邓跃笑:“谢什么,你是我学生,在我牵头搞的活动里出了意外,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听说你去了藏南,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