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辉,五十六岁,女,安全。”
“南苑,十六岁,吞了安眠药,没有遗书。正在抢救。”
“大明月,三十二岁,男,安全。”
“……”
“森林都市,四十五岁,女,安全!”
“育成,十八岁,男,没有生命体征。”
最后这具情况特殊,警员们冲到门口的时候已经隐约能闻到一些腐烂味,破门之前他们也做了足够的准备,谁知道,当这扇大门一撞开,那扑面而来的气息把所有人逼退了出来,那味道至今无法形容,就好像是有人把鲱鱼罐头和烂猪肉一起放在锅里煮,还混着一点化粪池水的味道。
屋子很小,应该是出租屋,家徒四壁,就一张光秃秃的床,床边丢着年轻男孩的t恤牛仔裤。警员从兜里翻出一个破损的棕色钱包,拔出身份证看了眼,十九岁。很年轻,一个年轻到做什么都来得及的年纪。
“身上无明显外伤,应该是吞安眠药,而且,死了至少一周了。”警员说。
屋内的气味没那么难闻了,警员翻出他的手机看了眼,然后便好像被定住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拽住狠狠掐了一把。也不是心疼,就是沉闷,那种乌云罩顶,让他再也喘不上来气的沉闷。
是一条没有发出去的信息,收件人是他的妈妈。
【妈,我真的害怕,我得了抑郁症,我已经没钱了。您开学给我的钱,都被人骗走了。兜里就三百块钱,我骗了您,开学的学费也没交,老师一直在催我,他们电话马上就要打到家里了,我没办法了,对不起啊,我真的害怕您的打骂,下辈子再报答您吧……】
就为了那么点学费?
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父母没好好沟通啊,平时又打又骂的,孩子能不怕吗?”
他们畏惧父母,畏惧上司,畏惧学校,畏惧朋友,畏惧同学,畏惧眼光,畏惧俗世的一切流言蜚语,畏惧这城市的光,畏惧所有所有,可就是不畏惧死亡。
案发现场一片沉默,有人再难忍受,捂着眼睛蹲在地上,拿胳膊擦着眼泪,低声喃喃地操骂着。
而电话那收到消息的方正凡,攥着电话的粗短手指头发着紧,骨节发白,两颊吸得已经麻木了。
窗外的天空,其实已经放晴,一碧如洗。树梢间,隐隐落下了一层淡淡的光影,天光终于下陷,薄雾渐散。
方正凡心想,今年的冬天可真长啊,长到他以为他能看遍风雪,今天的冬天又好像很短,短到有些人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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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凌白自首了,毫无预兆的。
那天警局的风格外大,她好像是被刮来的。梁运安当时看着那个女人穿着高跟鞋面无表情地走进警局,这么跟李靳屿说。
李靳屿发现自己想错了,鲁明伯并没有他说得那么爱全思云,他没有替全思云顶罪,来替全思云顶罪的是李凌白。
审讯室里,当年那束几乎要射穿他眼睛的白光,打进李凌白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她仍然高高在上地仰着天鹅脖颈,只是她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是,我是‘引真’,也是我逼王兴生跟他秘书自杀的,因为他们手里有我走私古董的证据,王兴生和他秘书想要告发我,借此让我坐牢。”
梁运安坐在她面前,问:“那八年前的陈青梅呢?”
审讯室隔着一扇单面玻璃,外面能看见里面,里头看不见外面,李凌白却好像知道李靳屿站在外面似的,她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对着外面说:“你可以算在我头上,毕竟当初要是没有我,她也不会认识王兴生,也不会因为爱上王兴生跟他出轨后愧疚的自杀,大概是觉得自己贞洁烈女的牌子立不住了吧。”
“陈青梅不是信徒?”
李凌白坦诚说:“我承认我所有的罪行,唯独一点不承认,‘引真’不是邪教,更没有信徒之说,你可以说我利用他们施行诈骗,但我从来没让他们信过什么教。”
梁运安不太有耐心,他胸腔中简直窜出一团火,越烧越旺,音量也不自主地拔高了至少三个度:“那今天全城的警察都在陪你玩是吧,那个十九岁死在出租屋的男孩,虞微至今下落不明,还有那些吞了安眠药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的人,你都拿他们当什么!”
李凌白没有说话了,眼底也没有抵抗,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梁运安。
半晌,昏暗的审讯室,李凌白说:“我要见李靳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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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濛接到梁运安电话时,正把烤好的蛋糕从烤箱里拿出来,准备跟老太太们视频直播,并且教他们如何将厚厚的奶油抹匀,然后用红色的果酱写上李靳屿的名字,名字写到一半,电话响了。
“怎么了?”叶濛把电话夹到耳边,慢条斯理地将靳字写下去。
梁运安声音有些急躁,“要不,你来下警局,李靳屿出了点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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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那位年轻英俊的心理学家,也见到了全思云,两人正对峙在另一间审讯室。
“好久不见,全老师。”
全思云看着这张熟悉又乖戾的脸,算起来,是她见过的学生中,最不像学心理的,“这行还没让你厌烦?我以为你毕业后就转行了。”
男人翘着二郎腿,答非所问:“如果每个罪犯都像老师这样,我恐怕这辈子都转不了行。我本来想不通一个问题,李凌白为什么要替你顶罪,但是我现在突然想通了,就如李凌白所说,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引真’到底是做什么的,‘引真’也确实正如她所说的,她顶多只是诈骗,并没有对他们进行洗脑。”
“我也没有啊。”全思云说。
“是,你是没有,”男人说,“你只对李凌白一个人洗了脑,洗脑一个人总比洗脑一群人来得容易。我之前想多了,我以为你是因为父母的事情对社会制度不满,弄出一场这么大的自杀事件来给社会制度或者政府难堪,后来我才发现,你不是。你确实心理够变态,你做这么多,你只不过是想让李凌白心甘情愿替你顶罪。我具体没猜到你这么恨她的原因,但我跟李靳屿后来查过,你父亲确实是因为经济犯罪入的狱,你母亲也确实是自杀的。不过李靳屿在档案里发现,你跟李凌白小时候在那个四合院里,当过一年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