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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98)

作者:雷米

他也许猜到了我要清除那些蓝色的墨点。于是,这家伙做了一件蠢事——他居然认为,用刀子可以把墨点刮掉。

趁我睡觉的时候,我的天才文森特开始了他的实验。他把一个木块塞进鞋子里,顶起鞋面后用刀刃反复地刮。的确,那些墨迹有所消退。这家伙大概在这种状况下受了莫大的鼓励,越发用力——后果就是,鞋面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

我冲他大发脾气,然后又狠狠地哭了一场。我哭得如此伤心,并不是因为那双鞋子。其实它们还勉强穿得出去,只是不够尽善尽美而已。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我所珍视的东西,总是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摧毁?难道真的是因为我配不上吗?即使是一双穿了这么久、布满墨点的旧鞋子?

文森特被我吓得不轻,以至于他晚上叫我出去干活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我当然没有理他。他一个人悻悻地离开了这里。这一走,就是一夜加整个白天。

在这二十几个小时里,我从生气到疑惑,再到恐惧,最后是深深的担忧。他留下的食物让我不至于挨饿,但是我真的以为他永远离开了我。一个要浪费他的食物、饮水和蜡烛,常常提出稀奇古怪的要求,而且脾气极差的女孩子——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就在我决定去地面上找他的时候,文森特回来了。

看到他从铁门里钻进来,我把一声小小的欢呼压在了喉咙里。

烛光的照映下,他的样子太可怕了。

文森特的半张脸都被凝结的血迹覆盖,其余的部分也能看到瘀伤和青肿。但是他看起来很开心,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跑到我面前。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这是怎么了?」

他「啊啊」地叫着。我看向他的头,发现左侧的头发已经被黏腻的液体粘在一起,伸手摸摸,是还没有干涸的血迹。

我手忙脚乱地翻出酒精,又撕开一件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的粉色秋衣的下摆,用水浸湿,一点点擦掉他头上的血。文森特低着头任由我摆弄,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我只能分辨出「东边」「好几个人」之类的字眼。我又从那秋衣上撕下一块布料,蘸着酒精在伤口上擦拭。他抖了一下,手也从怀里抽出来,把一个纸包扔在地上,「啊啊」大叫着。

「别动,别动。」我按住他的肩膀,「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他乖乖地不再挣扎。但是,他不停地颤抖的身体告诉我,他很疼。

我硬起心肠,反复擦拭着伤口。然后,我把那件秋衣撕成若干长条,包裹在他的头上。

文森特看上去头大如斗,样子既可怜又好笑。我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受伤的?」

他还是呆呆地看着我,嘟哝着「东边」之类的话。随即,他又眉开眼笑,伸手从地上把那个纸包捡起来,打开,得意扬扬地看着我。

那是一双球鞋。雪白。簇新。

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双球鞋,直到视线一片模糊。

我终于明白,文森特去了东边的垃圾场。那里并不是他的「工作范围」。我不能想象他是如何在那些充满敌意的「同行」们眼皮底下抢到一些战利品,更不愿去想他是如何跟他们争吵、嘶吼、缠斗,最终流着血,带着某些值钱的玩意去换回了这双白球鞋。

那大概是我没见过的,狂暴如野兽一般的文森特。他奋力如斯,仅仅是为了满足我那个可笑的愿望。

现在,野兽文森特蹲在酒精炉旁边,一边哼着跑调的小曲,一边搅拌着我们的晚饭,似乎已经忘了头上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而我,则坐在角落里写下上面的文字。我的心里既有痛惜,也有悲伤,更有一丝小小的欢喜。

因为,文森特告诉我,我值得,我配得上。

电话铃响。

「喂?」

听筒内没有声音。顾浩心里一动,难道是杜倩?他正要开口发问,姜玉淑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老顾,我是姜庭的妈妈。」

「嗯,听出来了。」顾浩心中有些惊讶,「您……孩子还好吧?」

「很抱歉,昨天跟你发了那么大的火。」

「没事没事。」顾浩急忙说道,「我的确是欠考虑了,毕竟姜庭还是个孩子。」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和庭庭谈过了。怎么说呢,我们俩现在的处境比较微妙,很多事不得不小心为上。」姜玉淑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落,「听孩子说,你们没找到苏琳?」

「没有。不过,我们找到一个类似蓄水池之类的地方,还发现一件呢子大衣。所以,一会儿我得去市公安局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