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书拽住苏鹤亭的T恤一角,听“咔嚓”一声,猫的电子铐开了,不仅开了,还铐在了他的腕间。战车的子弹紧接而来,把他们附近的遮挡物打得稀巴烂。谢枕书力气不小,却挣不脱这电子铐。他看向苏鹤亭,说:“苏鹤亭。”
猫轻轻挣脱谢枕书的手,灵巧地跳上废墟。
谢枕书喊出声:“苏鹤亭!”
风吹动苏鹤亭的衣摆,将他过分消瘦的身形变作条影,钉在那里如同一面不会弯腰的旗杆。他说:“我不会死的,所以你也要活下去。我现在的记性很差,但是有一点我没忘,我还没跟这个操蛋的新世界说声你好。”
战车向前冲,投来刺眼的光。苏鹤亭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他竟然在拥抱时摸走了谢枕书的枪。只听“嘭”的一声响,他无视冲向自己的战车,射中要经过自己的飞行器。
飞行器应声歪斜,几秒后爆开,坠入积雪间。赫菲斯托斯猛地刹车,急停在废墟前。苏鹤亭一脚踩住它的车前盖,对那几乎要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枪口说:“听见没?我他妈在跟你们说你好,你——好,新世界,有种就对我再开一枪。”
周围的警报声铺天盖地,车轮扬起的雪屑如同大雾,把苏鹤亭的身形淹没一半,可是赫菲斯托斯陷入沉默,竟真的不敢再开枪。
医师眼见战车驶向他们,情急间不知道打开了什么模式,底部装置自动切换,朝前一扑,在雪地上飞滑起来,以一个怪异的造型冲向谢枕书,叫道:“我们来接你啊啊啊!”
它正好撞在了苏鹤亭踩着的废墟上,趁着战车刹停的空隙,伸出四只机械臂,抓住谢枕书,掉头就向感应网的方向滑。
“对不起!”医师转过头,对苏鹤亭喊,“7-006!下次再见!我——”
它一头撞上关卡,跟在它后面的捡垃圾机器人群扑过去,把它直接撞出关卡,滑向外面。
赫菲斯托斯怒道:“抓住他们!”
但是战车被苏鹤亭踩在脚下,不敢动也不敢开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师滑远。
医师哪敢再留,几乎是用尽了力气逃跑。它四只机械臂固定不住谢枕书,便只好再腾出两只机械臂,说:“谢先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冷静点,不要再想回去,今天是回不去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把7-006带走!”
谢枕书在这极速前行中被雪吹得睁不开眼,他猛砸了下电子铐,道:“苏鹤亭——!”
可是关卡已然关闭,如同一座防守森然的钢铁堡垒,隔断了谢枕书的视线。
谢枕书说:“别走。”
医师道:“不成,太危险了!”
谢枕书胸口剧痛,无法再维持冷静。他的头发被风吹乱,脸上流露出些许茫然和委屈,低声说:“别走……”
医师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见小泡泡举起钳子手,朝谢枕书砸了过去。长官垂下手臂,意识坠入昏沉。
再醒时已到屋内,耳边有茶水沸腾的声音。
医师倒出一杯,凑到床垫边,讨好地说:“喝一杯怎么样?呃,小泡泡刚煮好的。”
谢枕书坐起身,小泡泡立刻钻进破纸堆里,只露着屁股装死。长官沉默片刻,接过医师的茶,道“谢谢。”
医师说:“小泡泡,听见没有?谢先生跟你说谢谢,没事啦!”
小泡泡冒出头,朝谢枕书亮起自己的“v”,就是抱着废纸,不敢靠近。
谢枕书握着茶杯,腕间沉重,他垂眸,见是那副电子铐。
医师说:“这个没事,我刚刚让玄女看过了,它说手铐被定过时,到点就会自动打开的。”
谢枕书翻过手腕,才算听懂了苏鹤亭的那句“找个跟我技术差不多的就能打开”是什么意思。
医师安慰道:“7-006既然敢堵赫菲斯托斯的枪口,说明主神们不敢伤害他。我细想了一下啊,这一趟大伙儿都没挨枪子,多半也是7-006在的缘故。由此可见,7-006是个非常重要的实验体,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你暂时可以放心,不过呢……”
它习惯性地抓脑袋,像是有难言之隐,面对谢枕书欲言又止。
谢枕书说:“什么?”
医师憋不住话:“不过他的精神可能不太好。”
苏鹤亭打过昏睡剂,精神一直不太好,这是他们在光轨区里就有的共识,不用再提一次。
谢枕书看着医师,突然意识到什么,道:“精神?”
医师伸出机械臂,拉下墙上的显示屏,上面有玄女留下的线条。它捧着显示屏,叹口气,说:“我对7-006手腕上的伤口太好奇了,所以回来后就询问了下玄女。经过交流,我们认为他手腕上的伤口应该不是机器人弄的,而是他自己。”
谢枕书怔神。
医师给谢枕书做示范,说:“根据我在里面工作的经验,一般实验放血造成的伤口不会那么粗糙。你还记得吗?我说他的伤口像是割的,‘像是’不是‘是’,我现在可以断定,那些伤口是他在突出的金属上磨的。”
它正说着,显示屏上便出现了新的横线,那是玄女在做表达。
医师指着这些横线解释:“玄女说,7-006参与的实验不仅会让人丧失辨别真假的能力,还会让人丢失记忆,加上昏睡剂的作用,他的精神状态很糟糕。我们猜测,他自残的原因是为了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我当时问他伤口是怎么弄的,他也说过,他记不清了,那恐怕不是句敷衍。”
它说完,房间里就只剩下玄女的电流声。谢枕书回想起苏鹤亭的状态,之前一直隐约的不安终于浮了出来。
“我记不太清了。”
“总把一些事情记混。”
“你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长官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是了,他亲眼看着7-001在14区里疯了,他为什么会觉得苏鹤亭是个例外?那个循环要逼疯所有人。
医师忽然惊叫一声:“茶杯裂啦,谢先生!”
谢枕书没有注意到茶杯被自己捏裂了,也没有感觉到烫。他再次垂眸,看到手上流了些血。
小泡泡跳起来扒纱布,医师找出消毒水,它们正准备给谢枕书包扎,却听见谢枕书说:“那些伤口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