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亭迅速退到窗边, 在门锁破开的同时跳了出去。强风顿时拍在他脸上,把他的黑发吹得乱飞。好在独栋不算高,他落在积满雪的雨搭上, 翻了下来。
楼上的玻璃碎片掉落, 夜行游女探出头来看他。
苏鹤亭拉开车门,说:“再见, 我赶时间。”
他上了车,掉头往大教堂的方向开。三秒后,那两只夜行游女也从楼顶跳了下来,它们掉在地上,仅仅打了个滚,就飞步追来。
苏鹤亭车技很差,驾驶途中还要分心去看车镜,导致车在雪中打滑扭动,开得极其难受。约莫十分钟后,车转过已经被炸翻的关卡,到达主街,然而出现在苏鹤亭眼前的竟是个熟悉的身影。
“检测,”傲因“咔嗒”地扭过头,用空洞的眼眶看向装甲车,“检测到黑豹芯片,确认敌人——”
“嘭!”
装甲车直接撞了过去,但这只是个开端,在这条主街上,站着无数个夜行游女和傲因。傲因或依偎或走动,四处检测着北线联盟的芯片。它们表现得和玉米镇里的那只一模一样,会在发现芯片后用I6冲锋枪射击。
苏鹤亭的黑豹芯片赫然成为靶子,吸引来了无数子弹。他转动方向盘,听见装甲车的玻璃爆了,便一脚油门冲向前方,在枪林弹雨里飞速前行。
后车胎爆了一个,车身猛歪,苏鹤亭用尽力气,把它刹停在一家歌剧院前。然后他踹门下车,在子弹的追逐中滚到了遮蔽物背后。
“检测到北线联盟芯片,检测到……”
附近的傲因数不清,看来南线人对36810的设计稿很满意,他们批量生产了这些怪物,并把它们改造成了真正的战争武器。
苏鹤亭猜测,南线士兵把普通人都转移到大教堂的防空洞里正是为了应对这个局面,统帅会跟最熟悉烛阴的天赐教待在一起,他很可能把谢枕书也转移到那里了。
遮蔽物不远处是台阶,下去能直达城区内河道,而河道会经过大教堂。
苏鹤亭握紧枪,一个翻滚出了遮蔽物,在“突突突”的枪声里直接跃下了台阶,接着翻过围栏,跳进了河里。
傲因不会下水,它们追出一段距离,只能站在岸上开枪。
苏鹤亭冒出头,大口呼吸。他顺流向前,在经过几个桥洞后,到达教堂旁边,爬了上去。
河水寒冷刺骨,泡湿的衣服再经风吹,冻得苏鹤亭牙齿打架。他呼着气,搓红双手,好让手指不要僵硬,以免自己开枪的速度变慢。
头发滴着水,苏鹤亭抓起把雪,捏成个球,在这绝境中自娱自乐:“1号小兵,替我盯着南方的敌人,有情况及时报告。”
他把雪球摆在石杆上,活动着手指,待僵硬感稍退后,重新抄起了枪。
大教堂防空洞口全是南线士兵,两个军官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着烛阴。苏鹤亭趴到断壁残垣后的小坡上,借着地形优势,通过倍镜观察他们。
人太多了,潜入很难,怎么靠近都是个问题。
苏鹤亭不是专业狙击手,也没有狙击枪,但他胜在位置极佳,距离又刚好,能用步枪顶一顶。他的指腹紧贴着扳机,微微转动视角,对准防空洞口。
有个士兵走出队列,朝军官敬礼。随后,他拿起喇叭,向防空洞内的群众说:“我方部队正在与北线人激战,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乱跑。切记,切记!不论今晚能否守住这里,所有人万不可和北线人接触,也不可收留北线伤员……”
子弹突地射出,从后击中士兵的头部。士兵的喇叭发出噪音,周围的队伍瞬间架起枪,在士兵倒地的瞬间喊道:“北线人来了!”
苏鹤亭一愣,抬起头,看到远处亮着的信号灯,那是北线部队的开枪信号。短暂的几秒后,成群结队的装甲车冲出拐角,向大教堂驶来。
南线部队开枪,把北线装甲车逼停在远处。南线军官一边前进,一边捡起喇叭,喊着:“关闭防空洞口,所有士兵向前!快快快!”
糟了!
苏鹤亭抱住枪,从坡上滑下去。他飞奔向防空洞,但是很快,洞口就降下了防爆板。
他爸的!
苏鹤亭失去了进入的机会,他踢了脚雪,看到成批的傲因和夜行游女从装甲车队后面追来。
“检测——”
傲因的声音冰冷机械,它们不仅能检测到黑豹芯片,还能检测到北线普通士兵身上的金属薄片。这让进入城区的北线人吃了大亏,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这种金属薄片,因此不论去哪里,都会被傲因找到。
苏鹤亭开枪击中一只傲因的头部,但是没用,子弹对它和夜行游女的作用不大。要解决它们,需要威力更强的炸弹。
北线的车队没能守住屁股,夜行游女有办法对付装甲车。它们三五成群,跃到装甲车上方,用身躯盖住车顶,再靠刀锋腿砸烂玻璃或者卸掉车门,把北线士兵拽出来,卷进臂间。
“不要伤害……”它们哀怨地说,“……小孩。”
伴随着惨叫,夜行游女会将士兵撕烂,直到找到藏在他们血肉中的金属薄片或黑豹芯片才肯罢休。
有了傲因和夜行游女的助阵,南线部队势如破竹,和北线部队在大教堂前方爆发更加激烈的枪战。
苏鹤亭被迫退回桥洞底下,听枪声一直响到半夜。其间有几只傲因来过,他一开始还能跟它们周旋,但渐渐地,他的体力告罄,只能半泡在河里。
寒冷如同啃咬手脚的蚂蚁,苏鹤亭由感觉微痛,变成感觉刺痛,最后再变成没有感觉。他颤抖着向掌心哈气,面部肌肉都快冻僵了。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时不时跟雪球讲话:“1号小兵,我是2号。我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个笨蛋,他住在遥远的山后面,每天都想翻过这座山,于是他爬啊爬。在途中,有人告诉他,山那头是日出,又有人告诉他,山那头是日落。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因此对未来充满茫然。当他爬到山顶附近时,他几乎乱了阵脚,然后——”
雪球静静地立着,像是在听。
苏鹤亭说:“然后没了。”
河水经过他的身体,流向黑夜。他一生中有许多独处的时刻,但没有一次需要这样给自己打气。他抱着双臂,在饥寒交迫中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爬山人,而使他徘徊在这里的不是死亡的威胁,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