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卧床榻!”黎嵘夹杂着寒气,“昨日殿朝时竟然昏了过去,头痛之症已经掩盖不了。”
“他将你我两人差遣到此。”净霖说,“便是提防。”
“除非他早已知晓自己近日将病。”黎嵘略微焦急地说,“此事真真假假,倒像是引人上钩。”
净霖说:“你咬吗?”
黎嵘闭眸片刻,说:“我即刻回程,须得亲眼一见方能决断。若是真的病了,此刻也必不能让他死!”
他临行前才与云生交换驻防,云间三千甲就在大殿各门处把守,一旦九天君真的病倒了,他又在中渡之地,简直是欲盖弥彰!颐宁一派虎视眈眈,群起而攻之绝非黎嵘所愿承受的后果。
黎嵘急身回撤,他前脚一走,净霖便起身别过笙乐侍女,冒雨横穿过京都,踏入自己的封地。
暴雨不沾身,净霖天青色融于雨间。他似乎总于大雨之时遇见抉择,就好比此刻他站在人前,手里展开一纸长单。
“我奉君上之命驻守此地。”殊冉抹净面上的雨,“借着掌职之神的身份深查各地,此页所记地名皆是已被摧销原名之处,它们无一例外,全是九百年前九天门奉命收纳孩童的地方。”
这满满一页写得密密麻麻,净霖拨开水珠,说:“劳驾了。”
“君上!”殊冉说,“杀戈君麾下诸神也在追查,并已将各地旧庙全部抹平。君上要拿人,仅凭此单也毫无作用。”
净霖将纸页折起来,他说:“我知道。”
殊冉上前一步,说:“我曾受帝君大恩,九百年来留守于此等待君上。君上!此行不易,我岂能袖手旁观!”
净霖说:“你是佛兽,命不该绝。梵坛如今虽已筑于九天境中,南禅旧寺却仍留莲池。从何处来,便归何处去。”
殊冉“扑通”跪地,他说:“我受帝君之命……”
“这世间已没有帝君。”净霖说,“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得他。”
殊冉难抑哽咽,他突然拽住净霖的衣角,说:“君上何不再忍耐几日!此次前去,必然凶多吉少!”
净霖掸衣转身,怔神于雨中,忽然说:“雨这样大,我竟像是在等一个人。”
巍然大门已经闭合,大殿之外群神恭候。云间三千甲严阵以待,四君皆守于侧,黎嵘甚至披甲而立。
“父亲无故病倒,若非有人下毒,岂会如此!”云生上前呵斥,“你阻拦在此欲意何为?黎嵘!你要如何!”
“兄弟诸人皆能近身,到底是何人所为,查明之前一概后退!”黎嵘横枪。
“既然大家皆有嫌疑,你又为何能跳脱其外?”东君说,“打开大殿,容群神侍奉在侧,你我诸位兄弟全部后退,这样才够坦荡啊。”
“我离境不过几日,父亲便横卧病榻。眼下危急关头,谁要趁乱下手尚且难定。”黎嵘分毫不让,“我职责镇守大殿,不会退让!”
“你生怕担上杀父弑君之名,故而来此一招,栽赃他人。”云生紧逼,“你一离境父亲便病倒,往日也是你在搜寻药物,早已扯不清了!”
“你我这些年虽政见不合,却情谊仍旧,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只怕你心怀鬼胎做贼心虚!”
他俩人争执间忽听殿门大响,东君几步迎去,问道:“何事!”
却见门外守卫滚身淌血,厉声道:“君上!临松君持剑破门,已逼近了!”
黎嵘猛地推开人,说:“你说谁?!”
云海轰然撞起青芒,罡风倏地荡扫全境,追魂狱下的血海也闻声怒卷波涛,红色从远处蔓延而来。
东君陡然推了把人,喝道:“愣着做什么?他已将步入大成之境,在场谁也不是他的对手!速去梵坛请出真佛!”
第106章 梦终
黎嵘当即阻拦,他说:“净霖的来意尚且不明,不要惊动……”
“他的来意明明白白。”云生目光眺出云浪,“养虎为患,终成大害!”
言语间九天境剧烈震动,追魂狱震得尤为厉害,邪魔在镇塔下狼奔豸突,警天钟长鸣不止。群神慌忙扶着廊子石柱,眼看守备连连败退,忽听梵坛众僧诵着经疾步而来。
佛光驱除阴霾,九天境的震动被一指定住。真佛无声无息地拈花而立,殿中的惊乱刹那云散。他依旧微笑,以目静观九天君。
“君父身受五伦之毒,须得置于金芒大棺间,镇以百僧加印梵文链,沉于梵坛莲池中净涤七七四十九年方可破除。”
“世尊救命!”云生欠身跪地,“性命攸关!净霖来势汹汹,只怕已坠杀孽魔道,如不能阻拦住他,三界必起血雨腥风!”
真佛侧目,天际杀声震耳欲聋,他说: “东君主生道,而今能阻他一阻的唯有杀戈君。”
黎嵘顿时后退,他握枪颤抖,涩声说:“我不能如此。”
“你不杀他。”云生霍然抬首,“他便会杀了父亲,杀了你我!”
“如若父亲无罪,”黎嵘说,“净霖何必如此!”
“父亲何罪之有?父亲荡除血海,开立三界,册封群神!没有证据,便是谋逆!他要背负这杀父之名,你也要纵容下去不成?!”云生已经起身,他说,“况且苍龙一事,你心以为他真的忘得掉?大哥!他是来报仇的……他是来找我等报仇的!”
“不是!”黎嵘陷入两难绝地,他说,“我早已叮嘱过他……”
“他与你同办差事,父亲便病如山倒。你归境料理杂务,他便步步紧逼。你不阻拦住他,日后便是百口莫辩。”云生握住黎嵘一臂,情切地说,“大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话已至此,再明白不过。君父不论死还是不死,都必须要有个人承担罪责。净霖来得正好,这杀父弑君的水泼上去,他们便都解脱了。
黎嵘曾经嘱咐过净霖,不要轻易动手,因为出师无名。然而这一病千载难逢,错过了再杀九天君就是难上加难。如若这世间的龌龊污秽必定要有个人来担,那么临松君来了。
他已料得此行难活,但是他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