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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121)

作者:唐酒卿

老僧道:“贫僧知经书无味,却也是无法为之。公子心修剑道,最忌浮躁,归去后,亦要日日念念才好。”

净霖指拈佛珠,说:“看来我佛缘不浅,大师不必担心。”

老僧说:“公子凡俗不近,修为虽长,此心却孤。这世间最叫人断魂的不是邪魔,而是‘情’字。心修剑道,看似超脱万物,实则如履薄冰。错一分,断一念,毁一心,便是万劫不复,神魔难论。”

净霖说:“父子心,兄弟义,皆是情。”

“就是这般。”老僧看着净霖,“方说公子尚不解世。”

净霖懵懂,却说:“若‘情’字为劫,自斩了它便可。”

老僧长叹一声,不再应声,对净霖抬手作礼,转身上岸而去。

净霖犹自枯坐,指间拢着的佛珠已干,他忽然生出股凉意。石头“啪”地复原,与净霖并坐。

苍帝看了半晌,无声退了。

苍霁收回思绪,见净霖已转回身,正望着他。他顺势露出歉色,说:“吵着你了吗?”

净霖默默地盯着他。

苍霁一头雾水,心道自己既没露形,也没显鳞,却仍在净霖的目光里系上了扣,说:“那日别过,还不曾问过你名字。”

净霖说:“净霖。”

“久旱逢甘露。”苍霁一本正经地说,“难怪遇着你,我身心都畅快舒坦。”

净霖说:“那夜我……”

“你与人吃酒丢了钱,我拾金不昧还给了你。”那金珠还硌在腰侧,苍霁连眼睛都不眨,“随后带你歇了一夜,你自回去了。”

净霖皱眉:“我怎一点也想不起来。”

“与人吃酒就是这样。”苍霁说,“你酒量浅,日后除了亲近之人,还是不要轻易饮酒。”

净霖问:“敢问尊姓大名。”

“不敢当,鄙姓曹,单字仓。半路出家,在北边学了点咒术,修为不精,未筑灵海,更不曾化出本相。因为天赋不够,便绝了修道的念头。如今走些灵石灵草的买卖,混口饭吃。”苍霁臂枕脑后,娓娓道来。

“曹兄弟。”净霖唤道。

苍霁险些笑出声,他在暗中维持正色,稳声说:“我痴长你几岁,不如叫声哥哥?”

净霖心道自己修为已成,活了许多年了,叫他哥哥岂不是乱了?

苍霁却心道老子苍龙诞世,连你爹都能把我叫爹,让你叫声哥哥那是长辈分。

苍霁叹气,翻过身去,背对着净霖说:“不过我修为浅,让你叫声哥哥倒是委屈了。不必客气,你我姓名相称便也行的。”

净霖屡次得他援手,听出他的闷闷不乐,不由张了张口。

苍霁却说:“明日一早,我便寻个住处。若是你也南下,倒是能……”

“哥哥。”净霖低声,念完顿了顿。他连家中兄弟也不曾这样叫过,一时间喉中竟像被捏住似的有些吞吐。净霖埋头进被中,闷声说,“一道住着不碍事,睡罢。”

苍霁在这声“哥哥”里意犹未尽,他一边觉得这小子果真里外迥然,一边心想自己怎么没早点教他喊哥哥。

那水花里的人被撞得含糊哼声,唇里若是再念着这两个字,尽管是抄在怀里臂间,苍霁也能顶得他发抖发软。

可惜,可惜。

翌日天蒙蒙亮,净霖便在喂马。他这马也非寻常马,顶着青骢外皮,却能踏水凌云,在凡马之间拘了一宿,这会儿正踱着步,绕着净霖小跑。

苍霁抄了一笼热乎乎的薄皮包子,净霖洗了手,与他站在青松盆栽边共用。苍霁见他吮着热汁儿,薄唇被烫得油亮泛红,又想起点不正经的事情。

净霖见苍霁盯着自己,不由地望回去。他进食无声,即便吮着热汁儿也能不发一声,又安静又快速。

苍霁佯装平静,将这知心大哥的模样维持地滴水不漏。他拣了只包子,送进口中细嚼慢咽,待吃完了,方说:“昨夜不曾与贤弟你细说,我带了批草药南下。那南边的槐树城前些日子遭了邪魔作乱,死伤无数,正是急需灵草灵药的时候。我此行便是为此而去,不知你将去何处?”

净霖拭着手,道:“我与哥哥同路。”

苍霁便说:“你也去槐树城?”

净霖不疑有他,说:“槐树城原设于南边凤凰管辖,近日凤凰东迁,南边已势如冰炭,正是要九天门出力之时。”

苍霁当即笑开,说:“这倒巧了,你我一起南下,左右也是个照应。”

净霖见苍霁眸中一片赤诚,行事也不孟浪,而且言辞稳重,心系正道,比起黎嵘更见“兄长”之色,不禁缓了容色,颔首说:“是。”

苍霁牵马时,净霖从袖中递出瓷瓶。苍霁接过时小指扫过净霖的掌心,不待净霖回神,他反而光明磊落地将瓷瓶轻嗅了嗅。

“此乃何物?”

“家里的丹药。”净霖说,“哥哥既然要南下赠药,平白在昨晚丢了六十金珠,如何也说不过去。这丹药虽不及情谊,却能换些东西。如遇凡人,起死回生也是能的。”

“好生珍贵。”苍霁挑了塞,只在鼻下晃了晃,笑道,“一股豆腐味,灵气充沛,看来是仙家宝贝。这般送了我,岂不是太过浪费?”

净霖翻身上马,说:“值当。”

苍霁正笑着,倏地嗅出什么。他五感远超常人,寻常妖怪也比不得。这药确实仙灵盈溢,凑近了细辨,却模糊地捉出一星点血味。

但是苍霁不显颜色,本欲客气的手送回袖中。他笑意不减,上了马,对净霖说:“你这般待我,怎叫我不感动?既然成了兄弟,便没什么能隐瞒的。我家住北边,家中无父无母亦无妻儿亲眷,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贤弟——”他轻啧,“这么叫反而生分了,不如叫你九郎?”

第76章 凶相

九郎这个称呼,往硬里喊,便是兄弟,往软里念,就是爱怜。然而“九”这一字,除了同门兄弟,外人如何知晓?

净霖欲打马的手缓了一分,他轻轻拍在马颈侧,刹那间已心下百转。他停滞片刻,说:“还是直称大名吧。”

苍霁几欲咬舌,道:“那便罢了。只是九郎不是你的乳名吗?我记得昨夜那女子便是这么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