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宫观,烧了七天七夜,烧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一位守护平安的武神便消失了,而一位招来灾祸的瘟神诞生了。
人们说你是神你就是神,说你是屎你就是屎,说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本来如此。
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要接受的惩罚:贬谪。
封禁法力,打落人间。
他从小就在万千娇宠中长大,从未受过人间疾苦。而这个惩罚,让他从云端坠落到了烂泥地。在这摊烂泥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饥饿、贫穷、肮脏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做了此生从没想过会由他去做的事:偷窃、打劫、破口大骂、自暴自弃。颜面尽失,自尊全无,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连最忠心的侍从都没法接受他这种变化,选择了离开。
“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这八个字,在仙乐各种石碑牌匾上刻得到处都是,若不是在战乱后几乎都被烧光了,让太子殿下再看见,估计他第一个冲上去砸了。
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亲身证明了,当他自己身处无间时,也并不能心在桃源。
他登天快,坠地更快。神武道惊鸿一瞥,一念桥逢魔遇仙。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但天界唏嘘一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直到过了许多年,某日,天空一声巨响。这位太子殿下,第二次飞升了。
古往今来,被贬谪的神官,不是一蹶不振,就是堕入鬼界,根本没有几位被打下去后还能有翻身之日的。第二次飞升,当之无愧,轰轰烈烈。
更轰轰烈烈的是,他飞升之后,一路冲进天界,拳打脚踢,大杀四方。于是,他只飞升了一炷香就又被打了下去。
一炷香。可以说是史上最迅猛也最短暂的飞升了。
如果说那第一次飞升,是一桩美谈,这第二次飞升,就是一场闹剧。
两回下来,天界对这位太子满满的都是嫌弃之情。嫌弃之余,还有几分警惕。毕竟被贬一次就要死要活了,被贬两次,岂不是要心魔大起报复苍生?
谁知,这次被贬之后,他倒是没入魔,也挺老实地在适应贬谪生活。什么问题都没有,唯一的问题就是未免也太认真了。
有时,他街头卖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连胸口碎大石都不在话下,虽然早听说这位太子殿下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但居然是用这样的方式见识到的,真是令人心情复杂。有时,他则勤勤恳恳地收破烂。
诸天仙神震惊了。
事已至此,匪夷所思。以至于如今要是对谁说“你生个儿子是仙乐太子”,那可比骂对方断子绝孙要恶毒得多了。
好歹也曾是位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位列仙班的神官,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所谓的三界笑柄,便是这么一回事。
笑过以后,有几分多情的也许还会叹:当初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真的彻底消失了。
神像倒塌,故国覆灭,一个信徒都没有留下,逐渐被世人遗忘。于是,谁也不知道他流浪到那里去了。
被贬一次已是奇耻大辱。被贬两次,没有任何人能再爬起来。
又过了许多年,突然有一天,天空又是一声巨响。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长明灯战栗,火光狂舞,神官们统统从自家金殿中惊醒了过来,奔走相问:这是哪位新贵飞升了?当真是好大的阵仗!
谁知,前脚才叹了了不得啊了不得,后脚一看,满天神佛都被劈了个遍。
你有完没完!
那位著名奇葩、三界笑柄,传说中的太子殿下,他他他他妈的又飞升了!
===2、破烂仙人三登仙京===
“恭喜你,太子殿下。”
闻言,谢怜抬头,未语先笑,道:“谢谢。不过,能不能问一下恭喜我什么呢?”
灵真君负手而立,道:“恭喜你摘得了本甲子最盼望将其贬下凡间的神官榜的第一名。”
谢怜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道:“有。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道:“也没有。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说,是从今天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这么说,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这么想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谢怜回头望去,所见极美,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仙云缭绕,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天,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道:“没指错。就是那里,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天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灵:“没好,还在修。”
谢怜:“我说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
灵道:“砸的是一位武神,当场反手就把它劈成了两半。再来。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她又指,谢怜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雾中璀璨的琉璃金顶,道:“啊,这次看到了。”
灵道:“看到了才不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
“”
“你飞升的时候,把好些位神官的金殿都给震得金柱倾倒、琉璃瓦碎,有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便只好临时搭几座新的凑合了。”
“责任在我?”
“责任在你。”
“唔”谢怜确认了一下,“我是不是刚上来就把很多神官都得罪了?”
灵道:“如果你能挽回的话,也许不会。”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挽回呢?”
“好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又笑了。
灵道:“当然,我知道,十分之一你都是拿不出来的。”
谢怜坦诚地道:“怎么说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就是要万分之一,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凡间信徒的信仰化为神官的法力,而他们的每一份香火与供奉,则被称为“功德”。
笑完了,谢怜严肃地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把我一脚从这里踢下去,再给我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灵道:“我是个神。你要人踢也该找个武神。踢得重一些,给得多一些。”
长叹一声,谢怜道:“容我再想一想怎么办罢。”
灵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怜道:“我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若是在八百年前仙乐宫最鼎盛的时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又有何难,太子殿下挥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今时不同昔日,他在凡间的宫观早就烧得一间都不剩。没有信徒,没有香火,没有供奉。
不消说了。反正就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蹲在仙京大街边头痛了半天,他才忽然想起来,他飞升快三天了,还没进上天庭的通灵阵,方才忘了问口令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