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相似乎以恐吓他为乐,而且,故意只让他一个人看见。每当谢怜受不了地大叫起来指向他,其他人一冲过去,或是一回头,他就消失了。这样的日子,谢怜过得一惊一乍,心里恨得恨不得把这东西抓住大卸八块,可他根本连对方的影子都踩不着,难免日夜颠倒,身心俱疲。
一日,他半夜惊醒,感到难以抑制的口渴,想起一整天都没好好喝水,爬起来准备出去喝点水,却听外面隐隐透进来人声和微弱的烛光。谢怜一惊,立即躲在门后,心口砰砰狂跳:“是谁?如果是父皇母后和风信,何必这么鬼鬼祟祟?”
谁知,这鬼鬼祟祟的,真的是他父皇母后和风信。风信的声音压得极低:“殿下休息了吧?”
王后也小声道:“睡下了。”
国主道:“好不容易才睡着,你们明天莫要太早喊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这句话让谢怜心中一酸,紧接着,又听王后道:“唉这样下去,皇儿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谢怜正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这时,风信低声道:“他也是最近实在太累了才会这样。发生太多事了。劳烦二位陛下也盯紧一些,如果殿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千万马上告诉我。但是不要被他觉察到了,还有,不要说些刺激到他的话”
谢怜躲在门后听着,脑子里一片空白,阵阵血液往上直冲。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咆哮道:“我没疯!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谢怜一抬手,“砰”的撞开了门,屋里三人齐齐一惊,风信站起身来:“殿下?你怎么没睡?!”
谢怜劈头盖脸地道:“你不相信我?”
风信一怔,道:“我当然相信你!你”谢怜打断他:“那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幻觉,是我自己的妄想?”
国主和王后想要插话,谢怜立即道:“别说话,你们不懂!”
风信道:“不是!我相信你殿下,但你最近太累了也是实话!”
谢怜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有什么地方,却在嗖嗖地灌着冷风。
他相信,大体上,风信还是相信他的。至少有八分。
不是全盘相信。毕竟,谢怜最近这日子过的,实在是太有病了。换任何一个外人来看,都铁定会判断这是个疯子,有什么资格让人全盘信任?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以前的风信,是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的!就算只有两分怀疑,也让人无法忍受!
谢怜心中满是愤怒和怨气,不知是对谁的,对白无相,对风信,对所有人,对自己。他一语不发,掉头出门,风信追上去道:“殿下,你去哪里?”
谢怜强作冷静道:“你不要管,不要跟上来,回去。”
风信道:“不是,但是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谢怜打定主意,突然狂奔,风信脚程不如他快,不一会儿就被他远远甩开,只能在后面喊,国主和王后也出来一起喊他,谢怜却充耳不闻,越奔越快。
他一定得主动出击了!
如果白无相要杀谢怜,或风信,或他的父母,没有一个不是易如反掌,但他偏偏不杀,却要把他当成玩具一样玩,再把他当个笑话看!
谢怜一面飞奔,一面对着黑夜吼道:“滚出来!!!你这个阴沟里的怪物!!!滚出来!!!”
白无相完全就是冲他一个人来的,因此,他相信白无相一定会跟着他出来的。然而,一通词汇贫乏的咒天咒地后,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从料想不到的阴暗的角落里飘来几丝冷笑,或是在他身后悠悠地现出一个人影,冷不丁把一只手放在他头上。狂奔数里,谢怜终于耗干了体力,深深弯下腰去,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胸口喉管弥漫上一股铁锈味。
良久,他猛地起身,继续朝前走去,低声道:“你要跟我耗下去是吗?行,慢慢耗!”
他一个人在荒山野岭、深山老林中不知徒步行走了多久,雾气渐渐浓郁起来。
四面黑漆漆的老树们张牙舞爪,全都向前方倾斜,压抑至极,仿佛在邀请他踏入一片不归的禁地。谢怜心知前方不善,但避无可避。而且,一定要做个了断的,迟早要来的,于是,沉着脸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前方白雾中,竟是隐隐浮现出一排闪闪发光的事物,像是一面发光的墙。
谢怜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微微皱眉,定住脚步。而那面“墙壁”,居然在向着他这边缓缓逼近!
谢怜心生警惕,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严阵以待。待到那堵“墙壁”逼到他身前不足两丈,他才愕然发现,那并不是墙,而是无数的幽冥鬼火。因为太多了,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面火光之壁,或是一张大网。
那些鬼火虽然诡异,但却并无杀意,只是沉默地飘浮在谢怜面前,不让他继续前进。谢怜试着绕过它们,这些鬼火却立刻变换方向,拦到谢怜身前。同时,他听见许多个声音道:
“别过去。”
“不要过去。”
“前面有不好的东西。”
“回去吧,不要再继续走下去了!”
这些声音木然而密集,如潮水一般,听得人背后发寒。谢怜被它们包围在中间,注意到,这些鬼火里,有一团火焰格外明亮,也格外沉默。
虽然鬼火这种东西根本没有眼睛,但望向那团鬼火时,他却仿佛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迎了过来。
看来,这一只鬼是这些鬼火里最强的。其他的鬼火,全都是在跟随着它而已。
===189、冷白鬼温语惑迷童 3===
谢怜冷冷地道:“让开。”
那鬼火一动不动。谢怜道:“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
那鬼火不答。而其他的小鬼火们依然在重复着“不要过去”。谢怜根本不想和这些东西多作纠缠,挥手一掌, 打散了它们。
并非是打得魂飞魄散, 这一掌, 只是驱散了结成阻拦之阵的鬼火们,仿佛驱散了一群萤火虫或小金鱼。
谢怜快速通过,踩得地上枯枝败叶轻声作响,然而回头一看,鬼火们也迅速跟了上来,看样子要再次结阵。谢怜警告道:“别跟着我。”
最明亮炙热的那团鬼火飞在最前,充耳不闻,谢怜举手作欲打状,发狠道:“再跟着我,当心我把你们打得魂飞魄散!”
如此恐吓,许多鬼火都害怕了, 扑闪扑闪,畏畏缩缩向后退去。而为首那鬼火在空中凝滞了一下,依旧跟在他身后五步不到之处,让谢怜觉得, 它仿佛在说“魂飞魄散也无所谓”,又或者是, 它知道,谢怜不会真的打它的。
谢怜忽然一阵没由来的愤怒。从前他一声喝,哪个小鬼还敢再作纠缠?早就夹着尾巴四散无踪。如今,不但是个人都敢随意践踏他, 连这小小一团鬼火都不听他的话,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气得他眼眶发红,喃喃道:“连你这种小鬼也这样全都这样没一个不这样!”
为这种小事被气成这样,有点好笑,但谢怜此刻是当真满腔愤懑。岂料,他喃喃说出这句话之后,那团鬼火却仿佛明白了他现在又生气、又伤心,定在空中,不再前进,带着几百团小鬼火,慢慢向后退去。不一会儿,便尽数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谢怜吐出一口气,转身继续前行。
七八百步之后,前方迷雾中隐隐现出了几角飞檐,似是一座深山古观。谢怜走到近前,定睛一看,双目微微睁大。
这居然是一座太子庙。
自然,是破败潦倒的太子庙。它早就遭受过暴徒的洗劫了,匾额落在地上,摔成两半。谢怜在庙门口停顿片刻,抬脚跨过那块残破的匾额,进入庙里。殿中神像也早已不翼而飞,不知是被砸了还是被烧了,亦或是被沉海了,神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一个焦黑的底座。两侧的“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被划了二十七八刀,仿佛一个好好的美人被人用刀子划花了脸,再也不美,阴森狰狞。
谢怜沉住气,到殿中就地坐下,等待着白无相的出现。一炷香后,庙外的迷雾中,果然现出了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