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将至,夜里极冷,谢怜一边啃着冷馒头,一边呵出一口一口的白气。因为不愿被看见,所以谢怜根本没考虑过人多的地方,特地挑了偏僻之处,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山路尽头才慢悠悠走过来一个行人。
谢怜精神一振,两三口塞下那个馒头,盯着那慢慢走近的行人,发现,那是一个老头儿。
这么老的老人家,虽然衣着尚算光鲜,应当很有钱,但是,当然不在谢怜的考虑范围内。也不知他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总之,果断没有理会,放他过去,继续等待下一个人。
一个时辰后,谢怜蹲到双脚发麻、下半身都快僵硬了,才等来了第二个人。他看那人走得也很慢,心道:“难道又是个老人家?”
待到那人慢慢走近,他才发现,不是个老人家,是个青年。
那青年模样憨厚,笑容满面,走得很慢的原因是他扛着一袋沉甸甸的米。谢怜手心冒汗,心中对自己道:“动手吗?”
犹豫片刻,他还是放弃了。
放弃的原因是,这青年衣衫褴褛,脚上草鞋都磨破了,露出脚趾,显是家中贫穷。他这么高兴,一定是因为终于有了一袋米可以吃,说不定他家里的人已经饿了好多天了,说不定这袋米是他卖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换来的。万一被抢了,岂不绝望?
谢怜自己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后来才想到也许可以只要一半的米,但这时候那青年早就走出老远了。于是,谢怜果断不再考虑,继续等待下一个。
如此,他蹲在这棵树上巴巴地等了好几个时辰,从天黑蹲到天明。期间,这条山路上大约通过了十几个行人,每次谢怜想要动手,都因为各种各样不适合下手的理由放过了他们。好几次他都在想,算了吧!还是回去吧!根本没有哪个强盗是像他这样打劫的,能有收获才是鬼。可是,一想到回去之后,药也没了食物也没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等。
大半天后,终于,山道上远远地走来了最后一个路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衣着华丽,非富即贵,相貌凶恶且油里油气,使人见之反感,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不过,所谓人不可貌相,谢怜忍不住又想:“万一这人只是长得凶神恶煞,实际上是个好人该怎么办?就算他有钱,难道他就活该被抢吗?”
正挣扎着克服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腹中突如其来的一阵咕咕之声惊醒了他,谢怜心中叹了口气,道:“罢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就你了!”
打定主意,他便从树上一跃而下,道:“站住!”
半路杀出个蒙面人,那男子一惊,警惕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地蒙着脸躲在这里想干什么?!”
谢怜硬着头皮,道:“把把”始终是心中有障碍,他卡了好几次才喊了出了那句话“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那男子张大了嘴,一蹦三尺高,道:“来人啊!救命啊!强盗啊!”喊完拔腿就跑。比起被他逃了,谢怜其实更担心他大喊大叫招来了别人,虽然其实此处是荒山野岭不大可能招得来,就算招来了他也能立刻逃跑,但毕竟做贼心虚,立即道:“站住!别喊了!”
那男子哪里会听,逃着逃着钻进树林,“哎哟”一声惨叫。谢怜担心那树林有猛兽出没袭击了那男子,忙道:“等等!当心!”谁知,追进去一看,登时一愣,脸色陡转煞白!
树林里,居然已经站着几个人了,正齐齐望向这边的他。谢怜再定睛一看,发现不对,这些根本就不是人。因为那中年人好像根本就没看见他们,仍是慌慌张张的,而且,其中有好几个谢怜都十分眼熟。
当然眼熟了。这好几个都是他以前在仙京看到过的,有上天庭的,也有下天庭的。全都是神官!
那男子方才惨叫是因为摔了一跤,手里抓着一大串护身符,叨叨地道:“大仙大仙!快来救我!快救救我!”而他喊着的“大仙”们也真的如他所愿,已经来了。
此时此刻,数双神官的眼睛都在紧紧盯着谢怜,盯得他动弹不得。见那打劫自己的蒙面怪客呆在原地,那男子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了。谢怜也根本迈不开步子去追,他已经浑身僵硬,出了一身的冷汗,满心都是恐惧。
是的,恐惧。
他只盼着这条白绫把脸包得足够严实,这几个昔日打过交道的小神官都认不出他。可是,偏偏事与愿违,一名神官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惊奇地道:“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
另一名神官更震惊地道:“啊,还真是呢!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还这副打扮?”
谢怜一颗心越沉越低,几乎要沉到地心里去了。
“刚才那个人喊的是救命抢劫强盗?有强盗在追他?强盗是太子殿下?!”
“天哪!太子殿下居然会干这种事?!”
听到这几句,谢怜差点当场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道:“我”
他想说点什么,但难以启齿,卡在喉咙里。而那几名神官的脸色也都十分微妙。半晌,一名神官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没事,太子殿下,我们懂的。”
谢怜被他拍了几把,根本不重,却险些站不稳,又道:“我”
那神官哈哈笑了几声,道:“你也是太不容易了才会这样,理解。你放心,我们不会和别人说的。”
谢怜难以启齿的正是这个,对方先说了之后,他就完全不知道该再讲些什么了,半晌,他才喃喃道:“好,谢谢。那,我我回去了。回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的,总之,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又站在了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是被冬日冷冷的夜风吹醒的。
至此,谢怜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谢怜,仙乐太子强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此刻的谢怜无比后悔,之前的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到要去拦路抢劫,弄到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会这么不巧,什么都没做成,却刚好被撞个正着?!
谢怜过去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烧,脑子里混沌一片,把脸埋进手里。如果能够时光倒转,他甚至愿意用数年的寿元和修为来换。正懊恼不已,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前方模模糊糊一个白色人影,登时一惊,猛地抬头,道:“谁?!”
他一抬头,那人影瞬间消失不见,而谢怜则是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没看到那人的脸,但他总觉得,那人的脸上,像是带着一张面具!
可是,扫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人的踪迹,谢怜忍不住怀疑方才看到的人影只是自己心慌意乱下产生的错觉。无论是不是,他都不敢在这里多留了,匆匆下了山。
回去后,风信已经等了他大半天,一见他就道:“殿下你上哪儿去了?你到底想到什么办法了?”
谢怜哪里敢和他说。对任何人他都没法说,对风信更不可能。谢怜简直没法想象,一直坚信他德行无双的风信知道他的办法居然是跑去抢劫后会怎么想,这件事,他只盼着能永远埋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才好。于是,谢怜含糊道:“没有。”
风信愕然,道:“啊?那你出去这么久是干什么了?”
谢怜心神都有些恍惚了,道:“你不要问了。我什么都没干。”
风信十分奇怪,但怎么问谢怜都不说,他作为侍从也不好多问,只得低声道:“那我们还是明天再出去卖艺?”
谢怜却道:“我不出去了。”
他现在已经彻底混乱了,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的担忧:万一刚好遇上那个中年男子该怎么办?万一现在已经开始全城通缉他了该怎么办?风信也觉得他神情不对劲,道:“你是累了吧?这样好了,殿下你不要出去,我一个人出去就行了。你专心修炼就是。”
然而,他不知道,谢怜根本连修炼也无心了。
原先,谢怜一心修炼,因为唯有如此才有机会再回上天庭,但现在,他对回到上天庭这件事也产生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