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谢怜带着父母逃难途中经过的不知第几座城了。说实话,一路所见,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得多。最惨烈的,也就是仙乐皇城了。但皇城之外的许多地方,似乎并没受到那么大的影响。
毕竟,国主、太子、皇城、贵族,对普通的百姓而言是极其遥远的东西,甚至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仙差不多。换一位国主,好像并没有太大区别。尤其当新的国主并不是一位暴君,上来后也没颁布什么严苛法令,除了多了一个茶余饭后激烈的讨论话题,就没有更多感慨了。
“国主姓谢我也是种这几亩地,姓郎我不也还是种这几亩地嘛!”谢怜听到有人如是说。
话是不假。但奇怪的是,对于传闻中那位从战无不胜变为屡战屡败的太子殿下,大家的态度却都出奇的团结,仿佛一谈到他就瞬间化身为深爱国家的仙乐百姓,这一点令他不解又不甘。
不过,他也没太多心思关心这些了。当掉红镜后换来的那些钱没撑几个月,便又耗干了。
咳血之症原本就难以治愈,加上国主心气郁结,得大量药吊着才能不好不坏,一旦断了药,势必恶化。谢怜手边已经没东西可当了,这日,在街头游荡许久,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对风信道:“要不然我们试试吧?”
风信看他,道:“那就,试试?”
二人不是第一次犹豫着想“试试”了,只是之前都没下定决心,而且,他们某次交谈,透露出来的那意思被屋里的国主听到后,他勃然大怒,发了一通大火,坚决不许谢怜为了钱去做那种耻辱之事,否则宁可不喝药,只得作罢。到了眼下,不用说得更明白,都懂。谢怜点了点头,用白绫把脸裹得更严实。风信道:“殿下你不用来,我一个人来就好了。这样万一国主问起来也没事!”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憋了半晌,突然对着街上行人大吼起来:“各位父老乡亲走过的路过的不要错过”
街上行人被他吓了一跳,三三两两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吼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们是干啥的啊?”“有什么本事耍一个看看?”“我要看胸口碎大石!”
风信把背上的弓取下来,硬着头皮扯道:“我我绰号神箭手,百步穿杨,给大家来,露上一手,献个丑。各位要是看得开心,还请、打赏几个!”
什么神箭手,什么献个丑,这套话都是他们路上看别人卖艺的时候学来的。虽然他们嘴上老是说绝对不会去卖艺的,但不知不觉中,老早就在留心别人是怎么说的了。众人嚷道:“废话少说!快动手!”“等你老半天了!赶紧的!”
风信搭箭上弦,指着人群里一个正在啃果子的闲汉道:“这位大叔请站出来,把这个苹果放在头上,我可以在三百步外射中它!”
那闲汉把头一缩,缩进人群 ,道:“我不干!”
风信道:“不会射中你的,放心!射中你我赔你多少钱都行!”
那闲汉道:“我又不是傻瓜!射中了我你赔多少钱都没用了。你们既然是出来卖艺,连个家当都没有吗?不是应该射你旁边那个吗!”
众人都道:“就是!”谢怜也道:“我来吧。”人群里不知谁抛了个果子过来,谢怜接了就要往头上放,但风信本意就是不让谢怜掺和,怎会叫他来?他一急,把果子一抢,三两下自己吃了,调转箭头,对准一旁一座高屋上挂的一角彩旗,道:“我射那个!”说着就一箭飞了出去。他箭法绝好,自然射中,围观人群哄然大笑,都道:“行啊,有点本事!”笑着闹着,果真有几个丢了几个钱。
圆形的小钱在地上滴溜溜地打滚,风信上前去捡,谢怜也默默蹲下来捡,但心中总觉得失落落的,好像丢掉了什么。
风信从前是太子侍从,别说是这样的寻常百姓了,就是普通的官员臣子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甚至想办法巴结。之前搬石头运泥土,被小头目呼来喝去就很憋屈了,现在还要忍受人把自己当耍猴子儿看。那百步穿杨的本事,居然不是拿来上阵杀敌,而是供人取乐,想想真不是滋味。
正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女声道:“是谁大街上乱射箭?!”
谢怜一听,心头一悬。众人齐齐指风信,道:“是他!”
风信莫名,人群分开,几个妇人蹬蹬蹬地走了过来,拿着一只箭,正是风信方才射出去的那支。几个妇人把他团团围住,道:“死小子!是你射的么?你好大的胆!光天化日的乱射凶器,把我们院子里的屏风弄坏了,你说说,你要怎么赔?!”“是啊,还把我们好些客人都吓跑了!”
原来,方才风信那一箭射中了彩旗,去势不减,直落到人家院子里。风信本来就不喜欢跟女子打交道,这几个妇人更是浓妆艳抹、脂粉香扑面,令人窒息,恐怕来历不善,唬得他连连摆手,连连后退。谢怜连忙拦到他身前,道:“抱歉,抱歉。他不是故意的,至于赔偿,我们会想办法”
那几个人妇人火气甚大,推推搡搡:“你是谁呀!你”谁知,这一推一拉,裹住谢怜脸的白绫无意间滑了下来,那几个妇人一看到他的脸,双眼一亮,口气也突然嗲了几分,道:“哎哟,好俊俏的小哥哥!”
谢怜:“???”
一名妇人一拍手,眉花眼笑道:“好!决定了!你们是一伙儿的吧?就拿你来赔好了!”
谢怜:“???”
尚未反应过来,他就被那几个妇人拖着走了一段,拉到一座华丽的小楼前。抬头一看,上面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莺莺呖呖的,谢怜这才明白,他居然是被几个老鸨拖走了!
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等等,我没钱,我真的没钱!”
几个老鸨嘎嘎笑道:“你当然没钱了,就是带你来挣钱的嘛!”
“???”谢怜:“对不起,我是男人?”
老鸨嗔道:“知道你是男人,我们又不瞎!”
被团团围住的风信终于冲破人群、奔了过来,喝道:“赶紧放开殿放开他!”
两人狼狈不堪,拔腿就跑,又自知理亏,不敢动手,被激怒的老鸨们叫来二三十个打手,追得他们满城乱窜。真是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总而言之,他们再也不敢靠近这一带了。
不过,二人确定了,卖艺是能挣钱的,换了个地方,便扎了架子开卖了。他们初来乍到,当地人都有新鲜感,加上风信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好男儿,颇体面好看,头几天,倒真的靠卖艺赚了点小钱,能应付食费和药费。但好景不长,不到小半个月,就有人找上了他们。
这天,谢怜和风信收摊后,七八个彪形大汉找上了他们。谢怜十分警惕,生怕是永安士兵,袖里的手已蓄势待发,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大汉哼道:“你们在我们的地盘上呆了好几天,还不知道我们是谁?”
谢怜和风信都是莫名其妙。另一个汉子也道:“抢了咱们这么多生意,不给个说法,说不过去吧?”
二人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原来,这些都是本地的其他卖艺人。
每一片地上的江湖人士,都是拉帮结派、各有地盘的。他们一来,把人家本来的客人都拉跑了,别人赚不到钱了,自然要找他们的晦气。他们又不是老江湖,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门道?
谢怜心想:“如果不是没办法,你当谁想跟你们抢这生意?”面上温声道:“没有什么抢不抢生意吧。大家想看什么自然就会去看什么,我们也没有逼着别人来看我们的射艺啊。”
对方哪肯听他的,粗声粗气地道:“还没抢?大家伙这几天都没收几个钱,全让你们两个把油水占光了!”
“轰!”众人都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风信把拳头从一旁一面墙壁上拿下来,而那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斗大的拳印,裂纹向四周爬开。
他冷冷地道:“你们是不是想找麻烦?”
这群汉子大概本来的确是想来找麻烦的,拳头说话,不过风信这么一打,毫无疑问,拳头比他们更硬,瞬间气焰下去了一大半,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为首那汉子噎了片刻,改口道:“这样,按照规矩来,咱们划下道来比比,赢了的留下,输了的麻溜自己收拾东西走人,再也不许再这一带出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