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鬼魂迟疑了片刻,道:“那我不让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就好了。”
谢怜道:“见的多了,总会知道的。”
不知名的鬼魂道:“那也不让他发现我在保护他就好了。”
听到这里,谢怜的心也忍不住微微一动,心道,这个人的“爱”,不是说说而已的。
这些花灯里都是那老者从荒野的战场上捕获的游离鬼魂,眼前这个,也一定是个年轻的战士了。他缓缓地道:“这场战乱让你离开了你心爱之人抱歉了。我没有赢。”
不知名的鬼魂却道:“为你战死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谢怜一下子愣住了。
“为太子战死乃是生为仙乐士兵至高无上的荣耀”,这句话是仙乐国的某位将军用来教导士兵的一句口号,以此来激发士兵们的士气,宣称就算是死,他们也会死得其所,死后将去往仙境。那当然是谎话。没想到,这名年轻的战士已经死去,魂魄流离在人间,却依然牢牢记着这句话。而且,答得珍重且郑重。
忽然之间,谢怜就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了。他道:“抱歉,忘了吧。”
不知名的鬼魂跃动的火焰更亮了,道:“不会忘的。太子殿下,我永远是你最忠诚的信徒。”
谢怜强忍着哽咽道:“我已经没有信徒了。信我不会有什么好事的,可能还会带来灾祸。你知道吗?连我的朋友都离开我了。”
不知名的鬼魂宣誓般地道:“我不会的。”
谢怜道:“你会的。”
鬼魂坚持道:“信我,殿下。”
谢怜道:“我不信。”
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了。
===182、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在全城戒严之前,谢怜等人连夜赶路, 到了另一座城。
他还是把国主与王后安置在隐蔽之处, 自己和风信外出挣钱。可是, 在前一座城里挣不到什么钱的他们,并不会在另一座城就突然开运了。
两人仍是往往忙活一天后只能拿到微薄的工钱,而且,因为往日形影不离的三人组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另外的两个人都极不习惯。比如,之前是慕情负责收好钱袋,随时清点数目,现在慕情走了,风信直言他说不定会把钱弄丢,谢怜只好把钱袋收在自己身上。每次点着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数目,他简直无法相信, 这就是他劳动一天的报酬。须知,从前的他,哪怕是打赏乞丐也不止这个数啊。
没了慕情,也没了给国主王后送食物的人, 谢怜只好每天都带着风信,亲自把各种所需物送到国主王后的藏身之处。能常常见到儿子了, 这一点却让王后十分高兴,一高兴,她就下了厨。这天,她又让谢怜和风信两个尝尝她烧的汤, 拉着他们坐到桌边,道:“你们两个都要好好补补啊,全都瘦了。”
风信冷汗直流,屁股一沾凳子就弹了起来,摆手道:“不不不,王后陛下,风信不敢,万万不敢!”
王后和颜悦色地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不敢的?来,坐下。”
风信哪敢说?是真的不敢,硬着头皮坐下后,王后送上了她的劳作成果。风信猛吸一口气,突然揭开锅盖,谢怜坐在上席,两人看到锅里事物,都是一脸惨不忍睹。
谢怜低声道:“这鸡死得好惨。”
“”风信嘴唇微微翕动,道,“殿下,你看错了,里面根本没有鸡。”
“???”谢怜:“那里面飘浮的这个死鸡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风信:“我猜是羹糊吧形状有点不对?”
两人研究了半天也猜不出锅里的这个到底是什么。王后给谢怜各盛了一碗,风信自己抢着盛了一碗,等王后一进屋后去找国主,他们立刻把自己碗里的汤倒掉,然后装作一饮而尽意犹未尽正在抹嘴的模样,道:“饱了饱了。”
见状,王后颇为高兴,道:“好喝吗?”
谢怜言不由衷地道:“好喝,好喝!”
王后高兴地道:“好喝你们就多喝些吧!”
谢怜险些把那一口并不存在的汤给喷出来,举起手帕装模作样地拭着嘴角。这时,王后似乎犹豫了片刻,道:“皇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别怪娘多嘴啊。”
谢怜心中微紧,放下了手帕,道:“什么事?您问吧。”
王后在他身边坐下,道:“慕情那孩子呢?怎么这几天都没来?”
果然。
听她提起慕情,谢怜的心更紧了,道:“啊,我交代了他一些任务,所以他先去别的地方了。”
王后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随即,又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谢怜道:“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外面不能回来了。”
闻言,王后看起来有些为难,谢怜觉察到了,道:“怎么了吗?”
王后立即道:“没什么。”
还是风信眼尖,忽然道:“王后陛下,您的手怎么了?”
手?
谢怜低头一看,登时惊了。
他母亲原先一双保养得当、雍容华贵的手,此刻,却是看起来有些骇人。指节处都破了皮,隐隐还有些血迹。谢怜豁然站起,拉住她手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后忙道:“没怎么回事。就是洗了些衣裳被子,但我不怎么会洗。”
谢怜脱口道:“您为什么要自己洗?你可以”
话音未落,他就卡住了。可以什么?可以让宫女仆从帮忙洗?可以让慕情帮忙洗?都不可能了。
逃亡路上,一直以来,慕情作为近侍,包揽了谢怜和国主、王后的各种日常贴身事物,他一走,一下子所有琐碎杂事都没人做了。
没人做饭了,没人洗衣了,没人叠被了。原先简单无比的日子,突然间变得哪儿都不顺手了。谢怜倒还能勉强忍忍,因为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但他享惯了清福的母亲哪里干过这样的粗活?而如果王后不亲自动手,又能让谁来代劳呢?
沉默半晌,谢怜道:“您放着吧。我来洗。”
王后笑道:“不用。你好好做自己的事。我没洗衣煮饭过,反正每天也闲着没事,自己做做,还挺有意思的。特别是看你们吃得开心,我也很有滋味。”
那锅汤就是他母亲用这样的一双手做出来的。但是,他们却没喝一口,就把汤偷偷倒掉了。谢怜和风信对视一眼,均感不是滋味。这时,王后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你明天能不能带点药回来?”
谢怜微微睁眼,道:“药?什么药?”
王后愁容满面,道:“唉,我也不知,要不你去药铺子里问问,咳血之症要用什么药?”
“咳血?!”谢怜愕然道,“谁咳血?您吗?父皇吗?你们怎么不早说?”
他声音大了些,王后立即道:“低声!”然而,已经迟了,屋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道:“我叫你不要多嘴!”
正是国主。见已经被他听到,王后也不遮掩了,冲屋里道:“可是,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谢怜径自走进屋后,见国主窝在一床破被子里。这些天他没怎么仔细看,现在一瞧,国主一脸病容,面颊都几乎凹陷下去了,在阴惨惨的屋子里越发显得面色极坏。哪里有什么一国之君的光环,根本就是个脸色灰败的糟老头子。
谢怜根本用不着把他的脉就知道,一定病了很久,而且病得不轻,甚至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雾霾一般的病气,令人难以呼吸。想到王后说的是“咳血之症”,他一急,声音一下子就扬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国主铁青着脸道:“你这是什么口气?”
王后和风信都进来了。谢怜道:“你先不要管我是什么口气。病了怎么不早说?”
国主怒道:“你这是在教训孤王吗?任何时候,孤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不需要你来教!”
见他居然还在犟,谢怜不可置信道:“你简直不可理喻?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强调自己的身份权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