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怜暗暗吐出一口气。
前面说过, 白话真仙虽然称“仙”,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仙”。只要它还属于妖精鬼怪一类,就无法摆脱这种族群的特性。三句已足,三句无疑都是真话, 看来,明仪没问题了。除非师无渡和师青玄不是亲生兄弟, 但这种令人无言以对的惊天大逆转,应该不会存在。
谁知,他一口气还没松到底,明仪突然出手, 直取他咽喉!
谢怜和花城同时去截他那只手,三只手如三道闪电,炫得师青玄一跃而起,道:“明兄!你干什么?”
明仪紧盯着谢怜,沉声道:“你问过了三个问题,而上一轮,我只问了一个问题。”
谢怜微笑道:“地师大人,你仔细回忆一下规则,我又没说过一轮只能问一个问题呀。”
明仪道:“那好。我现在补问。你是谁?”
谢怜道:“这个问题,方才你自己不是已经答过了吗?”
明仪道:“也许我答错了。否则便请太子殿下说明一下,为何突然要设计这游戏,为何要问这三个古怪的问题。鬼王阁下纵运之法了得,用在这种玩乐上,未免大材小用。”
花城笑道:“这话怎么说?我乐意,爱怎么用怎么用。”
须知,谢怜和花城看明仪可疑,明仪看他们却也同样可疑。从明仪突然出手后,他们便是开口说话,没在通灵阵里传音了,师青玄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却也不敢贸然把耳塞取下来,只好道:“停停停,我命令你们,即刻停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否则否则就加我一个!”说着他也展开了风师扇。明仪却一把推开了他,道:“让开!少添乱!”
正在此时,蓦地一阵阴风吹过,四人围着的那堆篝火被这阵阴风带得忽高忽低,乱舞起来。火影凌乱,映得破庙供台上那一男一女两尊神像的脸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诡异至极。明仪又一把将师青玄抓起来,警惕地道:“有东西来了。”
师青玄刚被他推得大头朝下倒地不起,现在又被他抓起来,眼冒金星地道:“明兄!你对我好点行不行!!!”
明仪道:“没空!”
谢怜一直留神盯着那两尊神像,忽然道:“看它们眼睛!”
四人回头望去,只见那两尊微笑的风水神官像脸上,赫然挂着四道血痕。竟是从泥塑的神像眼睛里,流下了血泪。
开光作法、立起来受过香火和参拜的神像,对妖魔鬼怪是有一定的震慑之力的。就算不至于退避三舍,但一般也不能被非人之物损毁或污化。那白话真仙果然道行了得,师青玄还在这儿呢,它就让风师像当着风师本尊流血泪。那血泪越流越多,落到地上,缓缓汇聚成一个扭曲复杂的形状,师青玄纳闷儿道:“那是什么东西?它这是在画图?”
怎么也看不明白是个什么形状,他并不靠近,只是变换方向反复揣摩。须臾,谢怜猛然惊醒:这不是图,这是一个倒过来的字!
他立即喝道:“别看!它就是写给你看的!”
明仪一掌劈出,“轰”的一声,把那地上血迹连带两尊神像都轰成了片片残渣稀巴烂。师青玄目瞪口呆:“明兄!你你你你,你不要让我哥知道,不然他饶不了你!”
损毁其他神官的神像,是对那位神官极大的不敬。而今日,明仪先劈匾额再劈像,无异于上门踢馆子,把人家招牌砸了还啪啪送人家两记老大耳刮子,说出去给人知道了定不能善罢甘休,会不会掀起腥风血雨也未可知。这时,谢怜无意间一回头,忽见一旁白天他们打烂后规规矩矩放到一边的匾额上的字样不对。那匾额分明是蓝底正金字,写的是“风水殿”,眼下却变成了血红血红的扭曲大字,依稀是个“死”的半边。
他眼疾手快地捂住师青玄的眼睛,在通灵阵里喝道:“闭眼!”
师青玄道:“又怎么了?!”
谢怜道:“没怎么,就是你们庙牌匾上面的字样也变了。那东西知道你现在听不见了,改用写的了。”
师青玄道:“死了!那我现在听也不能听看也不能看,岂不是又聋又瞎?!”
谢怜放开了手,道:“没事冷静,有我们呢。”
明仪抓住了师青玄的后领把他拖到一边。师青玄还是闭着眼,双手合十道:“真是让人安心啊!”
话音刚落,破庙外突然传来阵阵嘈杂,谢怜眼睛一花,下一刻,便有一大群人嗷嗷鬼叫着,如同漆黑的潮水涌了进来。
这群人真是千奇百怪,奇形怪状。被砍了头的,被吊死的、被大刀切进脑门的、肚子被剖开的五花八门。师青玄虽听不见也看不见,却直觉四周脚步杂乱,混乱还被人搡了几把,在通灵阵内愕然道:“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来了??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谢怜道:“没什么大不了,是血社火夜游行,我们赶紧离开便是了。”
有些地方的血社火,除了白日的游行,晚上还有余兴节目。不光游行的人要过这个吓人的瘾,许多普通百姓也心痒难耐,于是,他们也模仿着画了血社火里的阴妆,趁晚上出来乱窜吓人,恐怕,眼下,他们四人就是刚好撞上这一波夜游了。
这群普通百姓化的阴妆固然没有白日里正统的游行者们精致逼真,但胜在人多壮观,目不暇接,而且天黑视物不清,也甚为骇人。所以,有这样余兴传统的镇子,到了表演血社火的当天晚上,本地人都会紧闭家门不出去。这些在外面乱晃的夜游者好容易见到破庙里有人,发现了物,兴奋至极,一下子冲进来五十多个人,一间破庙瞬间拥挤无比。四人被淹没在群魔乱舞潮中,谢怜频频回头,只看得见花城还在身边,永远离他不超过两步的距离,而另外两人却被冲到七八步外去了,道:“大家都快出去!”
然而,这些夜游者里,有的是纯粹闹着好玩儿,有的则是泼皮无赖或小商人,专门找那些远道而来看血社火的外地旅客榨点小钱,拦着他们不放,纠缠起哄道:“二位公子赏点呗!”“咱们装扮这么辛苦,好玩儿就赏点呗!”“是啊,哥几个也不容易,一年就这么一次!”“不打赏点当心鬼老爷来找!”
因事不关己,花城袖手旁观,并无分毫焦虑,听了哈哈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有什么鬼敢来找我?”
这时,谢怜扫过一眼,忽见破庙人群边缘,有个面色惨白的吊颈鬼,正诡笑着把一个麻绳圈子往一个人脖子上套。
虽然四周闹哄哄的,每个人都鲜血淋漓、鼻歪眼斜,并不断佯作你杀我、我杀你、你死了、我死了,时不时就有人怪叫着倒下,根本没法分辨真假,但谢怜本能地觉得那“人”不对劲,一扬手,若邪飞出,正正打在那吊颈鬼头上。
果然,那吊颈鬼一声惨叫,化作一溜黑烟,钻进了地缝里。旁人无暇注意,谢怜却是看得清楚,在通灵阵中道:“都小心!有东西在浑水摸鱼!”
跟方才比,这风水庙中多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鬼气,自然不是白话真仙,应该是不知哪里混进来的小喽啰。整日里扮鬼,终有一天会招来真鬼,在这关头上出现,真是雪上加霜。这庙里人实在太多太乱了,头碰着头、脚踩着脚,根本分不清那鬼气是从谁身上传来的。谢怜拉着花城冲出风水庙,待问风师他们如何了,却发现法力不济,竟是快用完,没法通灵了。情急之下,他对花城道:“三郎借我一点法力,回头还你!”
当然,这句“回头还你”是随口瞎说的,他此前借过的法力就从没有能还上的。花城道:“好。”伸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谢怜感觉一股隐隐的热意传递了过来,恰好那风水庙中又奔出几个血淋淋的人,朝他追来。最后那个一路跑一路掉内脏,满脸尸斑,身上隐隐有一层鬼气发散,谢怜下意识一抬手,冲他隔空打了一掌。
只听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同时,一道炫目至极的白光亮起。过了好一阵,谢怜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