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答,最后说了一句:“你过来,让我看清你的脸。”
这是命令的语气。到这里,师青玄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抱着送饭的盒子,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听得身后上方呼呼狂风、哈哈狂笑,竟是那东西紧紧追在后面,喝道:“你马上就要摔倒了!”
师青玄魂飞魄散,说到“倒”字时,他果然摔倒,摔破了饭盒子,饭撒了一地。那东西就要扑上去时,师无渡赶到了。
见人一来,那白话真仙便消失不见了。师无渡抱起了摔得满脸是血和饭的弟弟,兄弟二人都是心惊不已。
还是给它发现了!
被躲了这么多年,白话真仙尝到了第一份甜头,从此开始定时出没,一次比一次神出鬼没。这东西道行太厉害,师家家业已垮,师无渡能请来的道人法师毫无办法,也无力怒砸百万功德,向上天直接传达自己的声音。虽然它一直没要师青玄的命,但兄弟二人皆知,这东西不过是在等养肥了再杀。眼下只轻轻打你几个小耳光,提醒你要害怕它,总有一天要来个大的。这就仿佛一个人,不给物一箭来个痛快,偏偏要擦着身子来几箭,教物恐惧到极致,而它便以此为食。
简直像是一场凌迟。
好在,转机终于来了。苦修狠冲数年后,师无渡飞升了。
他一飞升,立刻把师青玄提到中天庭,猛砸天材地宝,没过几年,师青玄也顺利飞升。那白话真仙,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师青玄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它终于放弃,知难而退了。然而,这似乎只是他想得美。
前几日,他找了一大帮朋友喝酒,醉醺醺之时,忽然听到耳边有个声音恶狠狠地道:“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哥哥!”
那声音熟悉至极,在他十岁以后到飞升的日子里,几乎年年都能听到一两次这个声音,对它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简直是一个炸雷响在耳边。师青玄瞬间就酒醒了,吓得连夜跑去裴茗的地盘,亲眼看到了师无渡正好好的和灵他们聚会,这才定了心神。
事后,他怀疑那声音会不会是自己的幻听。毕竟从小被这东西种下太深的阴影,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前思后想,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便拉了明仪,又顺便来找谢怜问问,岂料在菩荠观撞上了花城,真是冤家路窄。
听完,谢怜道:“如此说来,风师大人你遇到的,和我遇到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思索片刻,又问花城,“三郎,你可亲眼见过那白话真仙?”
花城手里把玩儿着一支筷子,道:“嗯?未曾亲眼见过。不过,我有认识的人见过。”
这个“认识的人”是谁,谢怜虽好奇,但也没多问,只道:“它道行究竟有多高?当真厉害?”
花城把筷子丢了,缓缓地道:“很高。”
闻言,师青玄和明仪的神色都越发凝重了。花城又道:“它跟一般的小喽啰可不同,的确难对付。”
虽然说着“难对付”,但他依旧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客套一下。不过,能得到花城这般评价,也是极不容易了。谢怜道:“风师大人,看来问题不小啊。这事你为何不告诉水师大人?”
师青玄摆手道:“不行不行。你知道的,我哥眼下又要渡劫了,万一他在这个节骨眼去斗那白话真仙,分心了怎么办?这事我得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跟我哥交好的神官,我也一个都没告诉。”
一位神官并非一生只能渡一次劫。渡过的天劫越多,境界越高,地位越稳,法力越强。师无渡乃是有二道天劫加身的神官,谢怜早先也在通灵阵的闲聊中隐约听过,他现在正在等第三道。如若分心,确实不利。渡劫失败,怎么说也是要掉境界的。
===105、三神一鬼不见真仙===
师青玄正色道:“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自己把那东西解决了。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你也比较有经验, 有空没有?如果没有, 千万不要勉强。”
此前师青玄帮了谢怜不少忙, 眼下他需救急,有求于自己,谢怜总不能在这时候就推说自己有事有心无力了。但花城远来是客,还没在这里玩几天呢,他走了,谁来招呼花城?虽说他招呼得也不怎么样。
正兀自思量着,花城却一手支着下颌,笑道:“哥哥可是要去瞧瞧那白话真仙?不嫌弃的话,捎我一个可好?毕竟是个稀罕怪,我也没亲眼见过。”
谢怜心道:“惭愧,三郎懂我。”好生感激他体贴, 点点头。师青玄也没什么话说,他自然清楚花城不是来帮他忙的,但花城至少不会捣乱,来不来对他没差。谢怜又道:“但那白话真仙神出鬼没, 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才它会再出现?”
师青玄道:“我也不知,实在不行, 我打算到皇城最好的酒楼去包酒席,喝他个百八十天的,天天放鞭炮唱大戏,它总会出来的。”
谢怜道:“这也是个办法, 不过,就算它出来了,也未定能抓得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风师大人是否查过,过去它的物都有些什么人?行事风格如何?看看有无规律可循。”
师青玄道:“这个我哥自然是早就查过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卷轴,铺展开来。谢怜凑上去一看,不禁道:“厉害,厉害。”
好家伙!这东西真是不大的鱼都懒得下钩,卷轴上一溜儿的名字,几乎全是在人间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而且无一不是下场凄惨。每一个的结局,都是崩溃自绝。
兵败如山倒,横剑自刎做个了断的;万千家财一朝散尽,三尺白绫了一干二净的;求名求利求而不得,翻覆沉浮永堕奈何的。这些人并非是败给了白话真仙,而是败给了自己内心对于“失去”的恐惧。
不过,名册上倒是没有帝王。真帝王,自有天子之气护体,不易为邪祟入侵。其实一般而言,有飞升潜质的人,也会天生一层灵气罩体,令这些鬼怪退避三舍,所以,谢怜隐隐觉得师青玄被那东西缠上,不是那么简单,许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刻意针对他。若真如此,这人必然不简单,但师青玄被盯上时尚且是个婴儿,又缘何会招惹到这种了不得的角色呢?
这时,花城道:“哥哥可否借与我看看?”
谢怜便把卷轴递给他,道:“看。”
花城只粗略扫了一遍,道:“谁写的卷轴?”
师青玄道:“我哥。怎么了?”
花城把那卷轴往桌上一丢,道:“不怎么样。错的离谱。建议你哥回炉重造。”
师青玄一听就要拍板了:“血雨探花!”
谢怜拉住他,歉声道:“风师大人坐下吧,坐下吧。算了,三郎说话一贯是这样的,他不是故意的。”
师青玄坐下来了,自个儿怀疑道:“一贯是这样的?”
谢怜转向花城,问道,“三郎,你说错的离谱,是错在哪里?”
花城也向他靠过去,两人坐得近了许多。花城指了几个名字,道:“这几个,错了。”
谢怜认真看了,那几个都是恶贯满盈的一方霸主,道:“你怎么知道的?”
花城道:“因为这几个是我杀的。”
“”
谢怜道:“这上面不都是自杀吗?”
花城道:“我动手之前,叫人去跟他们先打了个招呼,他们就自己了断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我杀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他杀的,但大概可以算很诚实。师青玄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嘴皮子微动,道:“鬼不要在神官面前坦白地描述自己是怎么杀人的行不行。鬼不要和神官在其他神官面前光明正大地讨论这种问题行不行。”
花城又指了几个名字,道:“这几个,也错了。”
谢怜道:“这又是谁杀的?”
花城道:“黑水杀的。”
谢怜一怔,道:“那位黑水玄鬼,不是一向很低调吗?”
花城道:“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随即,他对师青玄道:“尊兄给你的这份卷轴错漏百出,根本没用心查证,反而很有搅乱视野的嫌疑,一堆破布而已。所以我建议,撕了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