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浑然忘记了自己也出身小县城——反正她说的是气质。
她走到自己宿舍,摸出手电看了看,幸好没在床底堆东西,浅浅的一汪水也没造成什么损失。拎着洗漱用品挪动到走廊另一头郑家姝宿舍门口,她硬着头皮刚要敲门,听见里面隐约的说笑声。
“别跟我提她,拿自己当省城人了,瞧不上咱们。我们俞老师还跟我说,外地生要互相照顾,指名道姓说陈见夏心思活、心眼多,让我多留意。”
见夏胸口剧烈起伏,敲门的手攥成了拳头,最后还是垂下来。
“我们俞老师说过喜欢咱们这种朴实的学生,来振华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学习的?我听说陈见夏还当着老师面嫌弃食堂不好吃。怪不得偷别人CD机。”
二班女生立刻惊呼:“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没跟你讲过吗?我不可能没跟你说过!偷的就是我们团支书的。你说好不好玩,她俩现在还坐一桌了!不过我们团支书也是活该,一天天净显摆,就她最懂,最能耐。反正还是咱俩好,我觉得省城的学生都特别浮,不好。”
原来郑家姝不喜欢所有人。陈见夏听着这番小学生水平的诋毁,反倒不怎么生气了。这一天里,于丝丝是第二次和她同病相怜了。
陈见夏彻底没有了求借住的勇气。她折返回自己的宿舍,把洗漱用品从塑料小筐中装进袋子,背着书包下楼,对宿管老师说:“我去我妈妈那边住。”
宿管老师知道陈见夏妈妈和弟弟来了省城,点点头:“也好,你自己过去?小心点。”
陈见夏没想去找妈妈和弟弟。弟弟对八中适应不良,天天在家里作闹,打死她也不想去凑热闹。她对省城越来越熟悉,胆子也大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全部的一千两百元现金,走向铁路局宾馆。她记得上次来找爸爸的时候在大厅看到过电子显示屏上的房价,最便宜的房间一百八十八一晚。
“满房?”陈见夏不敢置信。
“开省代会呢,早满了,”前台的小妹眼皮都不抬,一边翻着《当代歌坛》一边“呸呸”地把瓜子皮吐在桌上,“你去旁边看看吧,有招待所。”
那个招待所陈见夏知道,半地下室,连着大浴池,都是些不正经的人,怎么敢住?
她愁眉苦脸地走回去。难道真要去找妈妈?
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看到路灯下杵着一个傻大个。见夏停步,冷着脸问:“你来干吗?”
“你怎么关机了?”李燃问。
“你不也关机了吗?”
“中午打架时候掉地上摔坏了,我去买了个新的,”李燃举起新手机晃了晃,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给我打电话了?”
陈见夏冷着脸不回答。她不只打了电话,还一直期待他打来,不停解锁查看,自己都觉得丢脸,索性关机了。
李燃继续连珠炮似的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宿舍?”
“干你什么事儿?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她把这话还了回去,心里十分舒畅。
没想到李燃笑了,特别温柔地说:“我是不是你男朋友,不是取决于你吗?”
陈见夏愣住了。
千言万语梗在胸口。好像有一个重要的决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她眼前,再容不得迟疑。
她多久没见他了?那双狗一样纯净的眼睛,正带着笑意望着她,将她满腔火烧火燎都浇灭,化成无限的温柔。
楚天阔曾对她讲过一个南方的俗语:食得咸鱼抵得渴。
李燃不是一条任由她戴上摘下的围巾,他是危机四伏,也是她的牵肠挂肚和克服不了的小心眼。
“咸鱼”站在眼前,无辜地看着她,她是不是应该挂着辘辘饥肠躲开他?
陈见夏还没做好决定,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重重扑进了李燃的怀里。
“我宿舍住不了人了,怎么办?”她抬头看着李燃。
李燃闻言,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咸鱼板板”。
第三十四章
停泊的飞船
陈见夏坐在转椅上,眼前是一整面宽阔的落地玻璃,横跨江面的大桥被沿途路灯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珍珠脊背,静静地蛰伏在她眼前,偶有一辆车经过,从一边的黑暗潜入另一边的黑暗。
她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远方的那座桥。
仿佛飘荡在无边静寂的太空,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也许会经过一两颗星星,也许这辈子只有自己。
从踏入酒店开始的紧张兮兮的心情,此刻终于慢慢平复。
听到背后浴室的门打开,见夏也没回头,只是问:“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
“什么歌?”李燃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滴一边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
见夏轻轻地哼起来。
“这美丽的香格里拉,这可爱的香格里拉,我深深地爱上了她,我爱上了她……”
李燃笑了,却并没如她想象的一样嘲笑她为了一家酒店而唱歌,而是和她一起哼了起来。
见夏本来唱歌有一点跑调,不知为什么此时却得心应手,旋律里满是略带沙哑的甜美。李燃清冽的声音加入进来,即使她略微走音也没关系,反而形成了天衣无缝的和声。
“我知道这个电影,民国时候拍的,叫《莺飞人间》。”李燃笑着说。
对,没有你不知道的。见夏满心骄傲。
她把脚蜷起来,踩在转椅的边缘,呆呆地看着窗外,半晌,感慨:“我居然住进了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这世界上一定有许多著名的酒店,但她只知道省城江边最好的香格里欸。
见夏想起一个小时前,自己在宿舍门口说出宿舍不能住人时,怀抱里的男孩突然全身僵硬。
那时她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自己突然一扑吓到他了,也觉得自己冒失,埋着头不敢吭声,呼吸间将他T恤上的清香都深深地收进了胸口,略略镇定一下便松了手退后一步,低着头解释道:“好久没见你。……但本来也没想抱你。”
她失笑,李燃那边却毫无反应。见夏愣了愣,抬眼去看他,没想到李燃只是僵硬地看着路灯,神情十分可疑,脸颊红得更可疑。
“你怎么了?”
见夏又问了几遍,李燃才结结巴巴、万分艰难地挤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