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进大海里,就真的见不到了。让我再留她一会儿。从小我们就很少一起出门,每次都因为弟弟吵架。”
“好,不着急,不着急,”李燃紧紧抱着她,“我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
他们还没赶到金沙酒店,就被四点钟准时的大雨拍在了小路上,狼狈极了,旁边是修路的建筑工地,只有一小块遮雨棚,容纳两个人。
新加坡的雨从不暧昧。下午四点左右,瀑布一样从天上直接往下泼,下二十分钟准时收工,这个国家的大自然也格外守规矩,没有差池,绝无意外。
“我以前在金沙的楼上也遇到过这个时间的大雨,非常美的雨云,你能很清楚地看到它阴沉沉地,滚滚而来,只比你站的位置高一点点,只有那么一小块范围,从一边飘到另一边,像准时上班准时下班的高空洒水车。”见夏说。
“现在也是,”李燃说,“很漂亮啊,你看,那边有太阳,那边有晚霞,隔三条街马路都是干的,就咱们脑袋上有雨,丫是不是专门来淋我们的?”
下着雨,两个人无处可去,只能絮絮聊天。
李燃说,最近还是一样忙,而且越来越忙了,他搞砸了好几件事,也办成了好几件事,晚上慢慢说。
“我可能要去吉隆坡待三个月做项目,”见夏说,“做完这个,打算回国了。哦,我现在有资格申请组屋了,但不知道要排队排多久,先等着吧,有没有都无所谓。”
“那你回来还是我去吉隆坡找你?”
“随便啊,”陈见夏看着夕阳下灿烂的雨,“我还挺想那尊小天使的。我去找你吧。”
他们在环球影城坐了过山车,郑玉清心脏不好,神经紊乱,平时是绝对玩不了这个的,但偶尔也会说,很想试试看。
她就带她试试看。
过山车闸门旁边贴着的“注意事项”:高血压不行、心脏病不行、高度近视不行、一米四以下不行……
“你说,这种免责条款,意思就是死了我不管的,到底是负责任还是终极的不负责任?”
“反正你挺爱说免责条款的,什么事都先考虑免责,相聚之前就想着散场,挺扫兴的。”李燃吐槽。
陈见夏没有否认。
环球影城旁边就是巨大的水族馆,他们一起进门,逛了太久,不小心走散了。
水族馆为了照顾两侧水族箱的灯光效果,走廊很暗,在通往最大的深海区主通道右边,有个很不起眼的小指示牌写着“红海”,陈见夏不知怎么就转进去了,穿过一段完全黑暗的安全通道,差点被台阶绊倒,堪堪护住了怀中的骨灰瓶。
掀开遮光帘,一片安静,好像被遗忘的角落,漫天漫地的灯塔水母在陈见夏面前舒展开来,美得像一场梦。
她彻底失语,走过去,将额头轻轻抵在玻璃壁上。
传说灯塔水母有还童的本事,神秘地迭代重生,不老不死。但短暂的人类也能昭显自己的力量,一代又一代,将“永恒”困进水族箱。
本以为这里只有她自己,一转身,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背对着水母哭泣,抽抽噎噎。
陈见夏坐在她旁边,问,你怎么了?
小女孩半中半英地解释:“他们不耐烦,我看小丑鱼,他们也跺脚让我快走,看海龟,他们也跺脚让我差不多快走,我看水母看入迷,回头他们不见了,迷路了。”
“我也迷路了,和爱人走散了。”见夏说,“你害怕还是生气?”
“嗯?”
“害怕的话,我就带你去服务台,让他们呼叫你的爸爸妈妈来找你。生气的话……我陪你生一会儿气。”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说,我要生气。
陈见夏陪她坐了很久。
中途李燃给她发短信,说,我在深海区看台那儿等你,有讲解员,讲得还挺好听的,但没人听。
“她讲完了就提问,全场都在玩手机,就我和仨小学生抢答,那仨小学生还作弊,拿手机偷偷查,我都是自己听讲解记下来的!”
因为你才是小学生。
陈见夏气笑了。
她温柔地等着小女孩哭完,小女孩也拿出儿童手机,说,我去找我爸爸妈妈了。
“原谅他们了?”
小女孩摇摇头,“没有。我会一直记得。只是现在不生气了。”陈见夏回头望着灯塔水母,不知道被困在这里的永恒到底有什么意思。人类也有自己迭代的方式。
她抚摸着骨灰瓶,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见。
陈见夏笑笑,说:“那就一直记得吧。没关系的。”
“你不是也走丢了吗?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见夏诚实地说。
“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他在哪里等我。”
(正文完)
1
凌翔茜筛选伴娘名单的时候犯了愁。
她十八岁离家读书,认识的朋友年纪各异、形形色色,在上海找几个关系不错又未婚的伴娘易如反掌。然而在家乡举办的这一场,她先给自己设了个套,一定要找少年时代的同学来见证。
既然是同龄人,大多结了婚。
第一个想到的是余周周,已婚。
余周周电话里建议她去找耿耿,余淮的太太。耿耿已经是网上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发展得很好,虽然凌翔茜自己做MCN,可以从上海带摄制团队,但人生地不熟,硬带过来,还不如耿耿这种原本就在家乡开工作室的,既可以当伴娘,也可以把拍照、婚礼vlog全包下来,省心。更何况,凌翔茜和余淮是初中同学,林杨和余淮是铁哥们,耿耿和余周周也是初中同学,余周周和余淮是亲戚,大家又全都是振华高中校友,就算凌翔茜与耿耿不直接认识,也早就该认识了,亲上加亲多方便呀。
凌翔茜打断了余周周玩连连看。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太太’,都已经是余淮的太太了!”
余周周语塞。家乡不大,千丝万缕都相连,反而漏了最关键的事。
但很快,她如凌翔茜预料的一样,讲出了标准的余周周式歪理:“为什么伴娘一定要是未婚女性呢?你不觉得这个规矩很奇怪吗?”
明明是自己搞错了,却一本正经地要从根本上推翻伴娘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