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周围的陪客们才活络起来,好像终于等到了老爷想看的戏码,竟然开始起哄。
“英雄救美!”有个一直跟在舒家桐爸爸身边跑前跑后的帮衬喊得最起劲儿,把歌都切了。
老头笑笑:“一整晚看你都没怎么喝,酒量那么好,陪我来杯纯的吧!”
李燃说,好。
陈见夏愕然看他倒了大半杯人头马,一口气喝了下去,朝舒家桐爸爸亮杯底。
她以为他会说几句场面话,但也没有,喝完了就只是喝完了,两个人意味不明地对看,较劲似的。
老人忽然又笑了,很慈祥的样子,点点头,走掉了。
陈见夏彻底傻了。
李燃在进场前就对她预警过,这个人很奇怪,喜欢看猴戏,又喜欢猴挠他。李燃的举动就跟猴挠了他差不多。
耍猴需要每天都有新鲜感。今天他觉得新鲜了,够了。
等他走远了,李燃自言自语,我爸可没他那么变态。
“刚才那是为什么?”陈见夏问,“我没看懂。”
“他已经在这儿玩了两个星期了。这里每个人都欠他点东西,也有人是求他。上个星期我跟他玩骰子输了,他说让我把玩的车都卖了,他就帮我爸平掉一个亿。”
“你有多少车值一个亿?”
“车当然不值啊,”李燃笑,“面子值。就要我没面子嘛。我就都卖了。还没交易完,就是都挂出去了,只卖掉两辆。”
“让舒家桐看着你卖?我碰见你们从上海回来,就是为这个?”
李燃翻白眼:“他女儿自己乐意跟着我跑。”
见夏无言,给自己杯子里也添了一点纯饮,一口喝掉。
“那他是不是为了给女儿出气才针对豆豆的?”
“怎么可能。他就是今天没有新猴戏看了,自己不喝酒,场上每个人在干什么看得很清楚,豆豆在他场子混了两个星期了,那点小聪明,老头看得很清楚,他不爽了,之前豆豆又一直陪我,老头找一个人的碴儿等于找两个人的。他喜欢年轻人适当跟他对着干,这样,他就觉得自己还没老。”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将他染成各种颜色。
“就算我真的是他女婿,他也不会因为一个陪唱公主找我麻烦,他在这儿玩,他老婆也不管。他之前差点死了,很在乎自己的命的,女儿、孙子、重孙子都没有他自己重要。”
李燃认真地说:“我对我爸也没那么重要。我爸栽了跟头,他换了肝,他俩这对拜把子兄弟都相当于死过一次。有钱人死过一次才明白,活着享受的东西,死了带不进棺材的,如果能一直一直活下去,他们连儿子都不会要。”
陈见夏忽然靠近他,吻了他。
“别说了。”
李燃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你该不会心疼我了吧?”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解放?”陈见夏问。刚才那一出结束,她后背满是冷汗:“你是在等调解结束吗?”
“解放?”李燃刚刚那杯纯的好像上头了,耳朵红透,“解放什么,我自愿来当猴的啊。”
他指着豆豆,“跟她一样,场上每个人都是自愿的。”
你真的是吗?见夏看着他,迷惑又心疼。李燃说得对,有人欠,有人求,大家都是自愿做丑角的。
陈见夏也是自愿来陪李燃的。但她害怕了。
“我们能走吗?”她问,“我自己走也行。”
李燃的酒杯在嘴边停住了:
“见夏,你觉得我不能保护你?”
陈见夏在会议室里被设局质问的时候也没有怕过Frank。但她一秒都不想再看见舒家桐爸爸的脸。
“根本不是保护不保护的问题!”陈见夏不知道怎么跟他形容自己的不适,明明李燃应该懂得的,但他在乎的却是别的事情。
“你还是觉得我靠不住,是吗?”他问,“就像你不愿意去南京一样。”
陈见夏抢下李燃的杯子,然后将豆豆推开,说,别装睡了。
但她根本推不开豆豆,女孩就像长在了她胳膊上,豆豆低声说,姐,你把我带走,求你了,姐我求你了。
“好,”陈见夏轻声跟她说,“我带你走。”
“把她带出这个场子要给额外的台费,你什么都不懂。”李燃说。
陈见夏火了:“我为什么要懂这些?!”
她出去读书,就是为了懂得一些知识而不需要懂得另一些莫名其妙的“常识”;带走自己所有的行李,就是为了不要像豆豆的妈妈一样把自己活活疼死在院子里也跑不掉——无论这个故事是不是豆豆为了杀时间编出来的。
在陈见夏最昂扬的时刻,李燃说,那你懂怎么给你爸爸找肝源吗?
陈见夏对李燃说过,她觉得生活是一个黑箱子,看不清这一端的输入到底是如何转为另一端的输出,不知道那个箱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依然不知道。但她此刻正坐在这个黑箱里。而他一直坐在这里。
第七十四章
豆豆
陈见夏是热醒的。
踢掉被子,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皮肤裸露的感觉让她迅速从迷糊的余梦中清醒过来。李燃平躺在床上,睡得安然,她驯顺地窝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搂住。
陈见夏轻轻将自己挪开,蹑手蹑脚下床,寻找自己扔了满地的衣服——包房里男人吞云吐雾,她一整夜泡在里面,泡入味了,连最贴身的内衣上都有残留的烟味。见夏本就宿醉,闻了更想呕,实在没勇气穿上。
她将自己和李燃凌乱的衣服都捡起来,叠好放在床尾的脚凳上。
她去衣柜里拽了浴袍,随便挡在胸前,先冲进了洗手间。
真是奇怪,她竟然好好地卸了妆。不像很多人酒后第二天浮肿,除了头发睡得乱糟糟,她看上去居然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得睡了一个漫长的好觉。
见夏看见酒店用品上的logo,香格里拉。她翻开装洗漱用品的小匣子,看见梳子,拿了出来。
洗澡的时候淋浴间的门忽然开了,她吓一跳,被水迷了眼睛,李燃走进来,从背后抱住了她。
“出去!”
“怎么翻脸不认人?”李燃困惑,渐渐明白过来,“你断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