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隐隐发痛,好像存了一口气堵在那里,揪扯得她无法呼吸。
陈见夏强迫自己爬起来,打开了房间里的每一盏灯,包括窗台角落微弱到毫无用处的落地台灯。她洗了个澡,一边吹头发一边看手机——群里集合后就不再刷屏,只是发了几张吃饭时众人的合影,每人面前都有一只小小的白酒分酒器和酒盅。
她又看见Serena的信息,“Jen,我难受。”
陈见夏迅速吹干头发,随意用气垫粉底遮了遮瑕,坐上网约车才从包里掏出浅豆沙色唇膏浅涂一层提气色。她给Serena发了消息说我马上到,Serena没回。
这群人已经转移去了KTV,害陈见夏中途修改了一次目的地。有了饭桌上的白酒打底,她推门走进包房的时候,大包里九成的人都已经醉了。
当然,她知道只是看上去如此。里面有三个和供应链打交道的老手,酒量深不见底,现在只是顺应气氛借酒跟着起哄而已。叫Peter的男同事招呼见夏坐自己身旁,他人还比较本分,和见夏平时关系不错。
“玩破冰游戏呢,你没赶上,刚大家轮着讲初夜。”
新人都入职两三个月了,还破个屁的冰。Peter正要给见夏补上她错过的“精彩”,包房另一边忽然传来起哄声,见夏抬眼,看见Serena在和山羊胡David喝交杯酒,一饮而尽,Serena呛得咳嗽,David给她拍后背顺气,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抚摸。
Serena脸红彤彤的,已经被酒精卸下了防备,丝毫不见穿旗袍时的羞愤。众人的起哄声和Betty有些慈爱的笑容,都让她飘飘然,和在便利店抓着她的胳膊哀哀问着Simon会不会走的女生判若两人。
她看见了见夏,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活泼地指着她大叫:“Jen来啦!谁都不能放过她!”
然而,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Serena自己便捂着嘴一扭头跑出了包房,估计是刚才那杯纯的洋酒把她的胃刺激到了极限,喊完便绷不住了。陈见夏立刻起身追出去。
Serena都没能忍到隔间马桶前,呕吐物已经在顺着手指缝往下漏,滴在鞋面上。见夏一把将她拽到洗手台,让她对着水池吐了个干净。
见夏不断给她拍背,帮她拢着散落的长发,从旁边一张张拽擦手纸递过去,努力忽略站在门口的清洁阿姨冒火的目光。
见夏没有再让Serena进包厢门,自己走进去拿起两个人的外套和包,说,我先送她回酒店了。
“不至于吧,沙发上躺会儿,就是喝急了。”Betty微笑着说,替山羊胡解了围。
赶在包房里其他混账话冒出来之前,陈见夏说,是喝急了,可能急性酒精中毒了,情况不好的话,我带她去医院吊水,会在群里告诉你们。
Peter站起来说,你一个人带不动,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见夏说,“毕竟她在我这儿轮岗,都怪我。”
陈见夏扶着Serena坐在路边等,附近夜宵店和夜场众多,网约车司机都等着十点过后可以提价,迟迟没有人接单。女孩已经睡着了,发间淡淡的柑橘香水味和呼吸间散发的酸腐酒气混在一起,就像见夏此时混乱的心情。
她知道自己的最优选还是在这家公司继续“苟”下去。Peter这类公司核心业务部门的人不是Betty等人敢动的,而且做销售和供应链的本就机灵,新高管们最爱拿职能部门和后台开刀,比如陈见夏这种做数据分析的中层,随时可以被替代。所以她低头来了南京,但心性终究不成熟,半推半就,又躲着人,刚才还彻底搅了局,白来一场,甚至不如不来。
这样想来,她竟然堂皇劝告Simon不要慌、忍住,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正如Simon没有告诉她和Frank谈崩后要做逃兵,公司换帅的斗争已经持续了几个月,陈见夏也早就做了“最优选”之外的准备,没有与Simon商量过。
或许差不多该考虑别的路了。
Serena已经人事不知,怕是问不出她住在哪间房,也找不到房卡了。见夏担心David等老色鬼从KTV回了酒店再趁机做些什么,索性将Serena带去了香格里拉,酒店大堂迎宾帮忙把她架回房间,放在了床边的长沙发上。
陈见夏的母性还没有强到帮她卸妆换衣擦洗的地步,只给她倒了温水,用抱枕垫在她颈后,将挡在脸上的乱发拨开,防止她窒息。
Peter在群里问,送到没?报个平安。
见夏正要回复,妈妈的电话打了进来。她接起,没有听到往常一样中气十足的质问。
“小夏,睡了吗?”
她温柔虚弱得让见夏有些慌,“正要睡,怎么了?下午不是刚通过电话吗?”
“妈睡不着。”
久久的,只有呼吸声。郑玉清在电话那端开始哭,午夜的陈见夏被遥远的抽泣声浇塌了防线。
“又开始头疼了?”她柔声问道。
“脑仁子嗡嗡的,想撞墙。”
“按时吃药了吗?”
“吃了。不管用。”
见夏静静听着郑玉清在电话另一端号啕。她一年前开始犯病,中西医都看过,最后勉强确诊了——一种折磨人但无从下手的病,见夏听学医的朋友说过,所有查不清楚病因的焦躁疼痛,诊断结果恐怕都是植物神经紊乱。
她会安慰Serena,但怎么都无法知道如何安慰亲人。点到即止是没有用的,亲人要的是大量的废话,说什么不重要,他们索要的是时间和金钱,只有这两样东西,才能证明爱。
等妈妈终于平息,陈见夏郑重地说:“我说我周末回去,是真的会回去。”
虽然六年来时常在新加坡和国内往返,但真要计算时间,她已经是常住上海了。但见夏对郑玉清的说辞始终保持一致——她大部分时间在新加坡,回国一趟不容易。
原本她留学项目的“服务期”就剩下一年没完成,父母并不清楚细则,不知道只要是新加坡企业便满足条件,更不知道她早就被外派回来了,以为女儿被钉在国外动弹不得,自然信了。
何况她一直往家里打钱。大学时候每个月拿的SM项目生活费都能省下来一些寄回家,工作后更不必说,所以人回不回来的,家人并不在意,陈见夏也乐得清静。
这两年不知怎么,忽然索要起了陪伴。
郑玉清再次听到陈见夏的承诺,放下了心,不哭了,说,礼拜五晚上还是礼拜六啊?礼拜天就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