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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出书版)(113)

作者:八月长安

李燃终于爆炸了。

“不是你可笑,是我闲的,”他语气讥诮,怒极反笑,“我那么多好玩的事不做,每天几个小时窝在快餐店邦邦硬的破沙发座上看你做了三年的卷子,你太好看了,比欧冠都好看,我可太他妈爱看你了。”

他总算让陈见夏回想起了高一开学第一天就开炮把李真萍吓到撒腿就跑的“混混”。他从来都不是个软柿子,只是她捏多了,忘了。

“而且认识你以后我还爱上极限运动了,跳窗可好玩了,你想试试吗?我怎么不学习了,我轮椅都有驾照了,拄拐都能弯道超自行车,怪不得人家都说,得跟学习好的一块玩,近朱者赤了我都。”

陈见夏火力全开:“把你关家里的是你爸妈,逼你跳窗户的也是你爸妈,不用谢我,你瘸了也没改变任何事,李燃,我是靠我自己回到振华的,那个时候我都没靠你,以后也永远不会!”

在李燃沉默的时候,陈见夏挂断了电话。

后来他发了短信。陈见夏是临睡前才看到的,她抱着二模的成绩单哭到快睡着,迷迷糊糊间,还是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橙色屏幕上只有简单诚恳的五个字:见夏,对不起。

陈见夏把枣放在书桌上,对着衣柜上的镜子重梳了一遍马尾,从衣柜拿出外套,想了想,连书包也没背。

她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渐渐远离了振华附近的商业街。孩童们蹲在路边大呼小叫摔画片,小饭馆后门有人往下水道倾倒泔水,倒着倒着被楼上拍打被子的居民喝骂,暮春的风卷着地上的纸屑和塑料袋打转。

世界是清晰的,只有她自己被包在一层油膜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差点被地上堆的木料绊倒,才回过神。周围的房子不再是六七层的老居民区,而是平房,或者说曾经是平房——不少人正在加盖。

灰黑色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红圈,里面写着“拆”字,楼顶却在生长,长出了银闪闪的塑钢架和白亮亮的新墙壁。两棵电线杆中间悬挂着白底横幅,黑字写得七扭八歪,似乎被揪扯过,隐约是和拆迁有关。

见夏决定折返,远离施工现场,一转身,看见了楚天阔。

楚天阔没注意到她。他正蹲在平房的公用水管前面发呆,盯着水龙头下面的红色塑料盆。陈见夏庆幸自己刚才因为呆滞太久,没有第一时间喊他,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穿着拖鞋。显然是住在这里的。

在她要走的瞬间,楚天阔盯着水盆打招呼,“陈见夏。”

见夏愣了愣,走过去,也蹲下了,和他一起盯着那只水盆——原来楚天阔不是在发呆,他在看水龙头滴水。

“这样不走水表,”他说,“虽然我们没分户,但大家都这样做。”

“我知道,”见夏点头,“不急用水的时候,我妈也会往洗碗池里放一个盆,把水龙头拧开一点点,让它往下滴,差不多一下午能接两盆,淘米洗菜,最后冲厕所。”

楚天阔点点头。他俩又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等到红色水盆满了四分之三,楚天阔才拧上水龙头,问:“你怎么在这儿?”

见夏想跟着起身,腿麻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楚天阔拽住了她的胳膊,静待她缓过来。

“我也不知道,我瞎走的。”她回答。

远处有人大喊,见夏吓了一跳,以为吵架了,再一听发现是要从楼顶上往下抛建材,让下面的人躲远点。楚天阔的表情已经习惯了。

“也不知道盖了能不能算面积,一家盖了所有人都盖。”他自言自语。

“挺正常的。”见夏说。

楚天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个鞋,我也想走走。”

陈见夏的目光从楚天阔身上已经洗得褪色变形的长袖T恤移到他坦然微笑的脸上,忽然觉得自己周身的油膜破掉了,她重新能够听见、看见、呼吸。

楚天阔也扫了一眼自己的T恤,突然笑了。

“你知道吗?高一有一次我和……凌翔茜约好了一起帮合唱比赛选班服、道具和伴奏带什么的,路过一家,那种卖饰品的眼花缭乱的店,叫……阿呀呀?是这个吧?”

见夏点点头。她也鼓起勇气走进去过,仗着店里满满当当全是女孩,混进去也不突兀,好好浏览了一番,最后买了一只上面有两颗红色小樱桃的发绳。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俩去了文具店,你写了她的名字。……她跟我说的。”

“是么?”楚天阔语气温柔,好像很高兴,“对,文具店。我们还去了饰品店,她说冬天嘴巴干,忘带唇油了,想随便买一只。颜色淡淡的,像水蜜桃。刚涂好,下楼梯时候绊了一跤,蹭我衬衫袖子上了。

“以前她说过我校服里面总穿白衬衫,是不是没别的衣服。我说对,就这一件,非常珍贵。她笑得可开心了,以为是玩笑。唇油蹭上去之后,她还说,你完蛋了,唯一一件也毁了。”

陈见夏听着也笑了。

“后来洗掉了吗?”她问。

“还是留了一道印子,很浅,”楚天阔下意识用右手摩挲左胳膊,仿佛唇印还在,“所以我就买了第二件。”

“现在真的有两件了。”他轻声说。

他们呆站了一会儿,各想着各的事。

陈见夏忽然喊道:“班长!”

像是跟她对着干,不远处暴起刺耳的电钻声,淹没了她的哭腔:“我觉得我遭报应了!”

不知道楚天阔究竟听清了没有。他宽和地笑笑,再次指了指自己的鞋,转身快步走了。

陈见夏靠在拴横幅的电线杆上等,楚天阔穿着校服外套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哭过一场了。她本来就爱哭,最近哭得更多了,即便忘带手机也不会忘带纸巾,外套里一包,裤袋里一摸,又一包。

“班长,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说过大话。我怕说大话会遭报应。”

许久的沉默之后,她再次重复,“班长,我觉得我遭报应了。”

他们都是考了十几年试的人,也都隐约明白,考运是很玄的事情,努力到了某一个阶段,有时会连续不断地发挥失常,越做越错,越错越急。

人急了能发生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