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楚天阔的嘱托,陈见夏没有任何片儿汤话可以填补对话间的空白,“他也不容易”是事实,可谁的不易对凌翔茜没有意义。她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凌翔茜,想了想,好像能做的只有唯一一件事了。
就是说说她自己。
人与人开通桥梁,总是要站在河岸的两端,朝着彼此的方向各自建造那一半坚实与真诚。
陈见夏说:“我妈以为我跟李燃开房了。
“我被遣送回家那一个星期,没去县一中上学,每天不出屋,因为只要一出房间,她就会骂我下贱。”
她们分享过一首歌,但陈见夏知道她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她听了凌翔茜的苦,于是还给她一份苦,不亏不欠。
黑巧克力热饮都比人生甜。
凌翔茜的眼泪止住了,匆忙打断陈见夏,“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她极像楚天阔的那一面又浮上来,“不用,别用惨来换惨,你别用这个安慰我,会后悔的,你别这样。”
说完她又有些眼圈红,再怎么拒绝,还是被陈见夏自杀式的安慰感动到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陈见夏站起身,“班长让我给你的东西我带到了,话我也替他说了,就不打扰你复习了。”
陈见夏换好鞋,攥紧书包带,仿佛包里那张写着凌翔茜名字的纸和玫瑰花一起在燃烧,烧得她痛。
拧开门把手前,到底还是忍不住说道:“不是为了安慰你,真的不是为了安慰你,你想想你拥有的,看看你住的房子,想想你的退路——我知道人总是不满足的,不能用一种难过比另一种难过。但是,你往好处想,你退路比我多,你明白吗?我知道比我好算不了什么,你没跟我比,你平时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你也不会天天想着自己住别墅就开心。我都明白,但你偶尔这么想想,就偶尔。我希望你开心。”
凌翔茜伸出手帮她摘掉了枣红色羽绒服领口钻出的鸭绒:“难怪你和楚天阔是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们有点像。”
陈见夏走出几步,回头望着凌翔茜灯火通明的家,突然想问自己,如果有一个机会,让她变成凌翔茜,拥有同样漂亮的脸蛋和身材、住在这样漂亮的大房子里,但是要被所有人知晓、审视、议论、排挤、诽谤,被深深喜欢的男孩子的反复无常折磨到耗尽自尊,每天坐在露台上喝用瓶装纯净水泡的国外热巧克力还是觉得委屈……她会选择做陈见夏还是凌翔茜?她连在狭小环境里被驱赶回县城都是咬着牙顶下来的,摔了个屁股墩都人不人鬼不鬼了好一段时间,要是像凌翔茜一样,从云上掉下来呢?
凌翔茜被她的家接住了,再也没回振华。
还是做陈见夏吧。陈见夏从县一中爬出来了。
她没去过天上。想去。
第五十章
迷雾
俞丹的身子愈发重,常常在讲课的中途陷入不明所以的沉默,一班的同学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提醒她。讲类型题时,于丝丝站起来回答问题,被她晾了足足有三分钟。
三分钟后,俞丹才如梦初醒般示意于丝丝坐下:“这种给新闻拟标题的题目,首先不能超字数,有的同学有侥幸心理,觉得老师阅卷时不能一个字一个字数,但是我告诉你们,正式考试时答题纸上是有格子的,多一个格都没有,谁平时练习不严格要求自己,考试时就傻眼。”
下课铃响起,俞丹置若罔闻。
“这道题的叙述对象是长江学者,于丝丝的答案基本正确,但是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俞丹环视全班,没有人说话。
“数字。这则新闻在导语里多次提到了数字,数字加上长江学者,标准答案是:202位新人受聘长江学者。”
同学们埋头记录,陈见夏发现俞丹的目光盯着教室后排的黑板报,茫然空洞,像语文办公室网速下打开的浏览器页面,只有一片白。
“好了,下课吧。”页面终于加载出来了,然而赶在同学们起身之前,俞丹忽然走过去将教室前门合上了。
“接下来两个月,会由十四班的姜大海姜老师给大家代课,我会尽快回来,和大家一起备战二轮复习。”
没有掌声也没有祝福,俞丹自己也没有幸福地提起“生产在即”的任何苗头,在一片事不关己的漠然中,俞丹再次拉开班级门,抱着讲义离开了。
陈见夏回过头,看到黑板报上还残留着“恭贺新年”的主题画报,上面一群小娃娃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喜悦,手拉手向前奔跑。
她正出神,被莫名晾了许久许久的于丝丝忽然赌气踹了一下桌子,陈见夏的水杯再次倾倒,水迅速漫过桌面,冲过笔袋和卷子,唰啦一下浸湿了陈见夏的前襟和裤子。
很多人的目光都被杯子咣当倒下的声音吸引过来,陈见夏没有动,任由温热的水滴在身上,她轻轻地问:“于丝丝,你不道歉吗?”
她们一整个月相安无事了。这一个月对于丝丝来说已经到了忍耐极限——谁乐意挨一巴掌呢?但俞丹会让陈见夏回来,于丝丝吃不准中间发生了什么,是陈见夏爸妈送了礼,还是别的什么微妙的默契——像今天课堂上一样被俞丹说不出滋味的冷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精明如于丝丝已经预感到是后者了。
但她只能等着,俞丹还在,如一开始对家长们承诺的一样坚持到了待产的最后。她起初非常戒备,发现陈见夏和以前一样沉默乖巧,渐渐放松起来。狗改不了吃屎,人改不了,于丝丝打心眼里不信脱胎换骨这回事。
终于换代班班主任了,谁都知道代班班主任不管事。陈见夏桌上那杯水,她早就想撞了。
直到被陈见夏揪着领子扑到地上。
于丝丝彻底蒙了——这婆娘疯了?
陈见夏毫无预警地跳起来,狠狠地撞倒于丝丝,两人一起摔在水泥地面,因为中间牵绊着椅子桌子做缓冲,摔得并不痛,但陈见夏两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于丝丝动弹不得,只能发狠踢打,双脚把周围踹得七扭八歪,奈何丁点都制不住对方。陈见夏跨骑在她肚子上,坐得实,压得狠,若是扼住她脖子,此刻于丝丝恐怕已经翻白眼了。
然而见夏只是按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看着她,背对窗户,整张脸笼罩在阴影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