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冰天雪地中有些小小的愤世嫉俗的少年,此刻又挂上了一脸月亮般遥不可及的笑容,和周围人寒暄着。余周周忽然想起很久前的那个故事比赛前的走廊里,也是同样的隔膜,不清不楚地就划分了界限。
他俯下身就可以拍到她的头,而她踮起脚尖,伸长双臂,也无法触及他世界的边缘。
不过余周周还是硬着头皮溜过去。单洁洁没有来,陈桉的同学都把她当做是亲戚家的小妹妹,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存在。
陈桉也只是惊奇地挑了挑眉,然后低头匆匆说了一句,“等一下他们买了站台票给你一张”然后就忙着去跟别人寒暄。余周周准备很久的“恭喜你”根本来不及脱口,撅起的嘴唇最终抚平成了一道弧线,微笑着安静站在一边。
直到他们上了站台,陈桉已经做好准备上车,他嘴角的笑意终于不再模模糊糊,而是有了一丝志气昂扬的意味,无限憧憬。余周周一愣,才好不容易捕捉到他的目光,焦急地用眼神示意他,等我一下。
陈桉果然停下来,走到她身边,“周周”
“给你”余周周连忙递上玻璃瓶。
里面装了很多的千纸鹤,五颜六色,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余周周的手工并不好,劳技课大多数作品的得分都是“良”,许多女孩子们沉迷于用色彩缤纷的塑料管编织幸运星或者用彩纸折叠千纸鹤与风铃的时候,她只有在一边儿眼巴巴看着的份儿。毕业前,单洁洁教了她好久,终于勉强学会了这叠千纸鹤。
不过折好的千纸鹤,不像别人的那么灵活。真正的千纸鹤,轻轻地朝前后不同方向拉动头和尾,翅膀会轻微扇动起来,就好像真的在飞一样,而余周周折叠出来的全是尸体一样不会动的笨鸟。
而且,非常丑。
于是她折了很多,放在罐子里遮丑,甚至为了防止露馅,把口都封死。
然而陈桉还是不紧不慢地拧开了瓶盖,指着里面的双面胶封口说,“这是”
余周周窘迫极了,低头结结巴巴地说,“封,封上好,省得省得它们跑了”
陈桉大笑起来,“说的对,省得飞走了。”
然后低头用笑意盈盈的眼睛直视她,“周周,谢谢你。”
余周周轻声问出了她最想说的话。
“我能给你写信吗”
陈桉讶异地微张着嘴巴,然后很快地笑了。
“当然,当然,周周”他眼睛盯着地砖。
余周周长出一口气。
“但是我想我不会回信。”他接着说。
===事与愿违===
余周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为什么”的“为”字本能性地溜出了唇边,被她硬生生收回来。
她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那群不明就里的众人目光,把自己的颈后烤得很烫。
陈桉没有笑,目光中有一丝不忍,但还是没有松口,安静而坚决地望着余周周。
余周周低下头,几秒种的呆滞后很快就仰起脸微笑。
“没关系。”
余周周不知道陈桉断然说出自己不会回信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喜欢观察大人的行为,也喜欢偷偷揣测,像一种孤独的游戏。可是她从来不曾研究过眼前的神仙,或许是直觉自己一定看不懂对方,或许是出于一种敬意或是畏惧。
余周周向来都很懂事地不给别人添麻烦,也很少坚持什么。可是这一次她还是固执地把自己新家的电话号码折成四方的卡片塞到他手里。
“不用给我回信,但是到了那边一定告诉我你的地址。”
陈桉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这样的神色让余周周有些失望,甚至有一瞬间的不满,可是她强压下心头萦绕的情绪,鼓励自己把话说清楚。
“你你你以后肯定希望你在那边生活得很好,认识很多陌生人,尝试很多以前不敢尝试的事情,你不用记得我,我只是想给你写信,你不给我回信,那就正好,省得我总得等到你的回信才能写新的一封,而你肯定回得特别慢,这样会耽误我写信的。”
这样的理由让陈桉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解冻,他的目光柔和下来,重新开始盯着地砖。
“所以所以干脆就不要回信,我可以想写就写,写好多好多,你爱看不看”
最后一句,其实只是希望陈桉不要拿自己当负担,然而说出来的时候太紧张急躁,反而有了一点赌气的意味,余周周自己也感觉到了,她很尴尬地想要挽回一下,却听见陈桉轻轻的笑声。
他把那张纸片握在手心,然后从口袋中掏出钱夹把它塞了进去。
“好。”
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简短有力,让刚刚长篇大论的余周周有些缓不过来。
他点点头,就提起放在地上的行李,朝同学最后说了几句话,转身上车。
余周周这才注意到,陈桉的爸爸妈妈一直站在外围,陈桉上车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更不用提道别。他的父亲是个英俊的中年人,微微有些发福,肤色很白,表情凝重。而他的妈妈,却始终是一副淡到极致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她在站台上傻站了一会儿,火车呜呜鸣笛,缓缓开动。余周周其实是第一次来到火车站,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庞然大物一点点加速离开,拖着长长的尾巴,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一点都不悲伤。这完全出乎意料。
余周周第一次知道,炎热的天气,粘腻的汗水,某些眼角眉梢的小细节比如陈桉眉头微皱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一切都会一点点瓦解情绪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一切回归到最最平实的那一面。
不过,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憧憬和跃跃欲试。
有一天,余周周想,我也会坐着这个拖着长尾巴的家伙,去远方。
“陈桉:”
余周周坐在崭新的浅米色书桌前,展平淡红色格子的原稿纸,摘下英雄钢笔的笔帽,写下这两个字加一个冒号,然后笔尖悬空了许久。
不是她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只是她卡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上。
记得以前电视中念家书,似乎总会说一句类似“展信安好”或者“见字如面”一类的话,可是她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几个汉字,迟迟不敢动笔,最后还是咬咬牙,写上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