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朝他不好意思地笑,捏紧了手中的分班志愿表。
他看了一眼,动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他曾经说过不要我学文,可我忘了问他为什么,就急着答应了。
现在想问,又问不出口。
这个曾经对我说“说真的,别学文”的少年,真的站在关乎我未来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却不敢再轻易地说出不负责任的怂恿与挽留。
我记得中考那年,我们班的万年第一名在纠结了整整两个月“我这种边缘水平万一失手没考上振华可怎么办”之后,终于在中考前一个月,下定决心签下了师大附中的加分录取协议。
第一志愿报考师大附中,考砸了也会有二十分的额外加分保驾护航。
在那之后,她彻底放松下来。卸去了考振华的压力,人生中没有了不确定性,她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
中考的时候,因为心态放松,自信上场,她考出了一个以前模拟考试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高分,超出了那年振华统招录取分数线整整五分。
要知道,她以前的努力目标还仅仅是振华自费呢。
师大附中高中部也是所好学校,但跟教育界寡头振华中学还是没办法相比的。师大附中高中部招生组开心了,可万年第一用这种方式与心心念念三年的振华告别了。
她在家里哭了整整一个星期,连同学聚会都没有参加。
万年第一签师大附中的合约是为了保底,属于对报志愿和录取政策研究之后的稳妥选择,防止自己失手之后不光上不了振华,连其他重点高中也失之交臂。现在她得到了那个保底的结果。
纵使得偿所愿,到底意难平。
拥有99可能性的人,从不犹豫,比如余淮,比如沈屾。
拥有1可能性的人,也从不遗憾,比如我们初中毕业班的大部分人。
最难过的就是夹在中间的人,比如万年第一,比如我。
本该放在自己手中的,我们却交给了翻云覆雨的命运之手,还假装这都是自己选择的,甘之如饴。
从兴趣的角度看,学文科对我这种都不知道未来想要干吗的人来说,算不上损失。从能力的角度,对我来说,背年代大事总比配平方程式简单。所以最终该选啥,没什么好犹豫的。
是啊,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看着身边那个被窗帘罩在其中的男孩的侧脸,还有窗帘外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一张张在我被球砸出一脸血的时候,围在身边的面孔。
我爸妈为了我学文理的事情,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多钟头。
最后的决议是,当然去学文啦,还用想吗
我很奇怪,那一个多小时他俩到底还说了啥。
我没说什么,只是像只鸵鸟一样,将脑袋埋在了期末复习资料堆里。
简单和β很早就决定了要结伴去学文科。
要学文的是β,简单是被她强硬拉过去的。β学理科只有死路一条。几次考试都徘徊在倒数十名左右的β属于只有1可能的那种人,学文是解脱。她爸妈至今还没有让她去北京读书的打算,所以保守估计,β在振华至少还有一年时间好混。
“人的日子当然要越过越舒坦啊,我好不容易投一次胎,不是为了跟自己过不去的”
她说着,左拥右抱,大力揽住我和简单。
“小妞们,跟我一起投入充满人文关怀的新人生吧让开普勒和门捷列夫这些贱人手拉手滚出我们的生活吧”
我和简单一头冷汗。
β再接再厉:“而且,谁说我们是因为学不好理科才学文科的我们是因为真心喜欢文学”
“可你的理科的确很烂。”我轻声说。
“那又怎样”β一梗脖子,“老娘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我做不到的事儿,说成我不想做的,怎样啊”
但是才过了一下午,β就啊啊啊大叫着,神情无比狰狞地将分班志愿表撕了个粉碎。
起因是这天下午,β贱兮兮地跑去地理、历史和政治办公室,分别跟教五班的三位老师就她学文的前景聊了聊。
在文理分科志愿调配期间,文科办公室空前热闹,在高一学年备受冷落的三门学科此时差点儿变成心理诊所,因为各种原因纠结犹豫的大部分姑娘和少部分小伙子都喜欢跑去寻求安慰和自信心。
文科的老师们也都很有耐心,开始给她们讲述自己带过的历届文科毕业班的辉煌传奇,那些此时已经活跃在各行各业前沿的学长学姐的故事化作了一针针鸡血,让本来怀疑自己没法儿学理科是不是脑袋太笨的沮丧同学瞬间爆种子复活。
但是β和地理老师吵了起来。
教五班的地理老师很年轻,曾经因为余淮展现了物理方面的才华就不甘示弱地把课讲成天书的小姑娘,心气儿本来就很高。当β流露出自己理科成绩很差只好学文科的意思时,地理老师不知怎么就忽然被踩了尾巴。
“你这样的也别来学文科了,文科可不保证能让你成绩变好,文科也不简单的,想来走捷径的还是哪儿凉快去哪儿吧。反正如果未来还是我教你,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β摔门冲出了地理办公室,立刻决定,孙子才学文呢
她对人生重大选择的轻率态度彻底震撼了我和简单。β却振振有词地说:“你以为人生真是你选的啊所有选择不过都是一时激情,你是看不清命运走向的,选啥都有道理,只要你会说,会说的人咋活咋有理。”
反正她是够会说的了。
β在教室后排空地站着,啊啊啊叫唤,把地理老师羞辱她的话学了个十成十,然后唰唰唰将学文科的志愿表撕成了碎碎的纸片,一挺胸,一仰脖,把纸片朝天一撒。
哗啦啦,比下雪还好看。雪中央站着义愤填膺的β,那姿态,啧啧,铁骨铮铮。
“老娘要是再起一丢丢儿学文的念头,β倒着写”β指天誓日地大喊。
全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然后生活委员站起来,指着β说:“不愧是咱们五班的人有骨气但是,β你还是要把地扫一下。”
下午自习课上课前,我偷偷翘了课,跑去了高二区。
“学姐你好”我拦住一个正要出门的女生,“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洛枳”
女生很漂亮,虽然只差了一个年级,但比凌翔茜的美要成熟很多。她没穿校服,红色的针织衫成了绝佳的背景墙,衬着一头垂到腰际的长鬈发。被我叫住的时候,她正在往外冲,一回头,瀑布一样的黑发像潮水一样甩过来,我向后一仰,堪堪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