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心里变得很宁静。
我想起齐阿姨。
我想如果是我亲妈今天来开家长会,表现得也不会比齐阿姨好,甚至可能几句话过后就让我在余淮面前丢尽面子。我第一次庆幸她是个善良的“外人”。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相处之道,只有“外人”才愿意遵守,小心翼翼地远离那道名叫尊严的底线亲人也不是不了解,只是感情淹没了这条线,毫无顾忌地倾斜过来。
至于她看到我的成绩单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我忽然就不在乎了。哪怕她会在心中笑我考上振华了却还是垫底,哪怕她心中警醒自家儿子长大以后可绝不能像我这么废物无论她想什么,我相信她都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让我知晓。
这已经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最大慈悲,我怎么可能不领情。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那里聊了很多。我听着余淮讲起他们师大附中的那些传奇人物,把这些事迹同我现在和未来即将一一见到的面孔相匹配,第一次有种自己生活在一张巨大的网里的感觉。
“真厉害,”我真诚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连受到打击之后开悟了,“其实你说的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我以前就听说过,当然比你跟我说的还要厉害你知道的,传言嘛,都膨胀了好几倍。”
“没什么厉害的,这些人三年后你都会认识,会变得很熟悉,你也会越来越知道他们没什么大不了。”
熟悉了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然后分离,越来越陌生,看他们在别的领域,果然成了更加厉害的人。而我最厉害的是曾经和他们熟悉。
我不想让谈话变得太伤感。
“那同样作为传说人物的余淮先生呢”我笑着问。
“哦,他啊,他的确很大不了。”余淮一脸认真。
嗯。我也知道。可我没说。
“你后悔来振华吗”余淮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起。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问我,问得直接,却没有给我被冒犯的感觉。第一反应很想要点头然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梗住了我的脖子,我并没有如自己所料想地那样痛快。
振华不好吗虽然不适合现在的我,可是让我重新选择,我真的不会来吗我爸帮我在志愿表上填了一串振华的时候,我拦着他了吗
我转头去看余淮,他的侧脸轮廓即使在黑夜中也没有模糊,像是无法融入一般。这里确实让我充满了挫败感,然而挫败我的人,并不让我讨厌。
行政区连接着实验室区和教学区,两旁的走廊都有灯光,只有坐在中间的我们像是被困在水泥管里的虫子。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后背靠在玻璃上,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我没后悔来这里。”我很肯定地说。
我只是后悔,我怎么这么笨。
余淮笑了。
“耿耿”
“嗯”
“我们一直都坐同桌吧。”他没头没脑、毫无来由地讲了这样一句。
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时间不仅仅没有带我走,更是大步后退,退回到了某个金色的下午,他对我说,耿耿,我们坐同桌吧。
我们坐同桌吧,我们一直坐同桌吧。
“好。”我看着他点头。
这是一件根本不由我们做主的事情,我们却早早地做了决定。
在听到教学区那边传来的人声时,余淮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回家”
一个半小时前就应该问的问题,他现在才说,彻底把我搞蒙了。余淮拍拍屁股,看我没动静,就抬眉毛看我。
“别这么看人,会有抬头纹”我很认真地转移话题。
“我有事儿做,你快回家吧。”他也没有继续问我理由,而是挥挥手像打发小孩儿似的轰我走。
“什么事儿”
“反正不关你的事儿。”
“你妈要给张平塞钱送礼”
“你妈才要给张平塞钱送礼”
“那你神神秘秘搞什么鬼啊”
余淮的表情像是要便秘。我觉得再逼人家也不太好,所以就也跳下窗台,拎起书包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回家,你赶紧去走后门吧。
余淮破天荒地没有接茬儿继续跟我戗,而是朝我摆摆手,说过马路小心点儿,就转身朝着教学区走了过去。
我也朝楼梯小跑了两步。
然后在他拐进教学区的一瞬间,转身跟了上去。
动作行云流水。
我干不正经的事儿都有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余淮没有进教室。我们班就在教学区a区二楼走廊的中段,二楼的几个班级家长会还没结束。余淮就孤零零站在距离我们班后门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正在透过门玻璃看里面的情况。
我也只能杵在拐角从远处时不时探头瞟两眼。走廊里连根柱子都没有,非常不利于我飙戏。
不过余淮的举动让我十分纳闷儿,这怎么也不大像尖子生,只有闯大祸了的才会沉不住气地跑来留神家长会的进度吧还是说他妈妈特别严厉,但凡没考第一名,回家就要跪门槛仨小时
我正胡思乱想,他悠悠地转过身回头看,吓得我赶紧缩回头。
喘匀了气儿,我才想起来我书包里有相机,如果把相机镜头探出去一点点用录像功能观察不就行了吗反正那么小一个镜头,隔了十米远呢,光线又昏暗,他肯定不会注意到。
于是我就这样做了,一开始没有准备好,“咔嚓”先照了一张,我赶紧收手,低下头重新调整为录像模式。
然后,我就感觉到有人看我。
是β。她正用古怪的目光看着我。
“你怎么这么变态啊。”她痛心疾首。
“你都去雇爹了,还好意思说我”
这次交锋我赢,β摸摸鼻子,没回嘴。
“你雇到爹了吗”我继续打岔。
“他们都没有当爹的气质,”β有些忧伤地摇了摇头,“你在干吗”
“你又在干吗”我回避了她的问题。
“我打算亲自跟张平谈谈,人生还是要自己掌握。”她还配合地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令人不忍直视。
我挺佩服她,多不着调的话到她嘴里都说得跟真的似的。
“你到底在干吗”然后她就问了第二遍。
“我在等我妈。”我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等你妈怎么跟做贼似的到门口去等嘛,陪陪我。”她拉着我的胳膊就要把我往门口拽,我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她拽了个趔趄,朝着走廊直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