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娘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往厨房走去。她这厢刚刚进厨房没多久,晚绿便回来了。
「娘子!」晚绿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眼睛红肿的像两只核桃,冲进院子便扶着冉颜的膝头哇哇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邢娘,她从厨房出来,有些慌神的问道,「晚绿这是怎麽了?」
「娘子。」晚绿起身抹了抹还在不断掉落的眼泪,哽咽道,「衙门说,那日拼凑出的两具女尸,一个是殷三娘,一个就是歌篮……呜……奴婢,可是奴婢认不出来那一个是她。」
晚绿呜咽着,连晚风都染上了一丝悲凉,邢娘眼皮子软,更是没忍住,眼泪哗哗的掉。
冉颜垂眸轻叹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明日我修书一封,你替我转交给刘刺史,如果他能答应,届时我亲自辨认。」
冉颜伸手轻轻拍了拍晚绿的头,道,「可用饭了?」
晚绿摇摇头,灵动的凤眼满是怨恨,「奴婢不饿,看着那个衣冠禽兽的殷闻书都恶心的食不下咽!他原来早就知道自己错杀了殷三娘,後来却逼着殷四娘假扮她,还威胁她说,若是露出一丝破绽,便将她也沉入平江河,正好与殷三娘作伴。」
邢娘与小满面上满是惊骇,邢娘颤声道,「虎毒不食子,看那殷闻书一副斯文模样,居然做出这种遭天谴的歹毒事儿!」
「还有歌篮!他承认歌篮也是他派人灭口的!说是那天殷四娘约了我们家娘子在平江河,殷四娘自己去找秦四郎,我家娘子在河岸上,不知怎麽的正撞见殷闻书欲抛尸,他便想杀人灭口……是……」晚绿说的正激动,却忽然悻悻然住了口。
冉颜缓缓接口道,「歌篮为了救我,所以只身引开殷府的护卫,不幸被灭口,是这样吧。」
晚绿面色又惊诧转为悲痛,垂眼点了点头。
邢娘满是不可置信,她见多了阴险狡诈,却极少听见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父亲杀女,威逼胁迫另外一个女儿,又欲杀别的世家大族嫡女灭口,他若不是疯了,就是丧心病狂。
「韩山是怎麽回事?」事情已经说道这个地步,冉颜索性问个明白。
晚绿道,「那韩山曾在一次宴会上,与秦四郎等几个世家子弟聚在一处,私下议论娘子们,韩山说到他观殷三娘走动时的腰臀,敢断言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殷四娘假扮殷三娘,本就战战兢兢,不知从谁口中听说此事,便更加惶恐,於是想到了魏氏。」
「说到魏氏,她对外声称自己是落没士族的孤女,虽是人已中年,但一直守身如玉。她生的美貌风韵,凌夫人自生过殷三娘和殷四娘之後,身子便不大好,因此殷闻书才纳她为妾。可是殷四娘却发现她经常和彩秀馆的翠眉见面,打听到翠眉是一个擅长箜篌的乐妓,便故意在魏氏跟前说,自己想学习箜篌,可惜会箜篌的人极少,寻不到好的老师。」
「魏氏为了能常常见到翠眉,便上了当,将翠眉以乐师的身份介绍入府。然後殷四娘便顺藤摸瓜,从翠眉的身世查到了魏娘头上。原来魏娘是士族孤女不假,却是教坊的乐倡,後来还与人有染,生了个女儿,便是翠眉。」
乐户也算是贱民一类,即便教坊中的奴婢是为皇上服务,但贱民依旧是贱民,一旦出了教坊,那曾经的身份更是会成为一种脱不出去的印迹。
而魏娘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给自己弄了个良民的身份,更加之她本身气度不凡,长安西去路途遥远,在苏州自然也能瞒得过去。
魏娘居然也瞒过了殷闻书,自己不是处子之身,这让冉颜很是惊讶,不知是该感叹殷闻书无知,还是该感叹她手段高明。
殷闻书便用魏娘的身份要挟翠眉,让她勾引韩山,给他下毒。
秦四郎殴打韩山,恰巧赶上他的毒发,这本不是在殷晚晚的计算之内,但这件事也激发了殷晚晚的「灵感」,更激发了她内心的压抑和疯狂滋长的仇恨。
●●第84章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怪不得翠眉要用那样激烈的方式自杀,她为保护母亲不得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事後要抽身时却发现已经万劫不复。
身染梅毒,容颜俱损,珠胎暗结,有把柄抓在别人手上,还有,她内心也许对韩山有那麽一丝丝情意。有人说,通往女人心底最近的距离是阴道,对於翠眉这样在妓馆还守身的乐妓来说,想来也同样适用。
「是谁杀了繁春?又是谁想杀你?」冉颜问道。
「繁春是殷四娘和未夏所杀。」晚绿说起殷晚晚便是一阵唏嘘,心里也不知是同情还是痛恨抑或惋惜,「繁春是殷三娘原来的侍婢,茶宴的前几天魏娘说人手不够用,殷四娘便主动把繁春派过去帮忙,第二天下午,殷四娘去拜访魏娘,『不慎』把自己的衣物泼脏了,便在魏娘的院子里沐浴更衣,当时是未夏和繁春两个人伺候,殷四娘与未夏合力杀了她。」
这看起来是一场蓄意谋杀,杀繁春的原因,也很容易便能想到。繁春是原来殷渺渺的贴身侍婢,她对於自己家娘子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也许会比殷闻书和凌夫人更加清楚。韩山只说了那样一句话,便被殷晚晚设计谋杀,更何况繁春呢?
「至於奴婢,奴婢那日在花园中听见翠眉和一个女子密谋陷害秦四郎,却被人从身後砸晕,从未夏口中得知,当天砸奴婢的人正是殷四娘,而奴婢当时头被砸得有些发蒙,看不太清楚东西,只瞧见一直带着玉镯的手掐住了奴婢的脖子。」晚绿想了想,补充道,「未夏说,与翠眉密谋的人,是她。」
冉颜再回忆起那个一袭樱红襦裙的活泼少女,当真不能将她与後来的殷晚晚联系到一起,一个天真无邪,一个疯狂极端。她最初到最後唯一未曾改变的,便是她对秦慕生的爱意。
「当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冉颜咕哝一句,她看秦慕生,从头到脚也没有发现什麽好处,偏偏殷晚晚对他矢志不渝。
造成这些悲剧的开端便是因为秦慕生的一封书信,他被张斐骗着写了一封对殷渺渺的邀约信,殷晚晚偷看到之後,便偷偷摸到了约会地点,不幸被张斐夺去清白。
可是自始至终,殷晚晚都不曾怨恨过他。
邢娘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把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在廊下的几上,对晚绿道,「累了一天了,多少也吃点吧。」
晚绿无奈的抓起筷箸,扒拉着米饭,看起来没有多大胃口。
冉颜从身旁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书,这是晚饭时庵中送来的佛经,冉颜随手翻了翻,看见里面的字顿时觉得头如斗大——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全然不知所云。
就着灯光看了一会,冉颜抚额叹了一声,丢下书册便起身会寝房休息去了。反正她来影梅庵清修只不过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看不看得懂佛经也都没多大关系。
晚绿刨着饭,疑惑的看了看邢娘,「娘子怎麽了?」
「许是……听到这麽多寒心的事,心里不大舒服吧。」邢娘说着,伸手收拾摆了一地的书籍。
晚绿点点头,继续往嘴里刨饭,邢娘横了她一眼道,「不是说不饿麽,我看留得这些饭还不够你吃。」
晚绿鼓着腮帮含糊不清的道,「刚才心里堵得慌,说一说又好受了,这些事儿跟我又没多大关系,我干嘛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