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金银花?」冉颜将花瓣放到一块乾净的素布上,让在场所有人辨别。她则开始解剖胃部。
胃部积水肿胀,切开之後,立刻看见了许多花瓣,有许多形态还保存完好,甚至发出一种和着腐烂的令人作呕的香气。
「是茉莉。」一直沉默的萧颂,忽而开口,「除了金银花,还有茉莉,或许还有别的。」
冉颜将胃部保存下的花瓣小心的取了出来,一一摆放到素布上面。
其中有一种椭圆形,指甲大小的花瓣最多,颜色早已经辨别不清,就刚才切开胃部之後散发出腐败香气的情形来说,这必然是一种很香的花,六七月份,八丶九月开的最盛,很有可能是这种花。
那麽,尸体中怎麽会出现花瓣?
●●第58章死人面上妆
繁春的指甲丶手掌丶脚上都没有沾泥土沙石之类的东西,衣物上也没有任何可疑残留物,正如封三旬所说,她不在池塘中被溺死。
不过,冉颜回忆起殷府的後花园,尤其是木香棚附近的池塘,那里四周都是石头,如果在水榭上面把死者头部按入水中,也有可能不会沾染到泥土沙石,只是那附近有茉莉花丶金银花吗?
「会不会是浴桶?」萧颂打断冉颜的思绪。
「很有这个可能,那另一个凶手也应该是女子?」冉颜曾听晚绿说过,与翠眉密谋的是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凶手呢?
萧颂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可不一定,许多男人也喜爱泡花瓣浴……」
男人泡花瓣浴冉颜头皮发麻,怪怪的瞥了萧颂一眼,「你们男人还挺有雅兴。」
话虽这麽说着,萧颂的话倒是提醒了冉颜,她立刻返回去检查尸体的肩颈部分,瘀痕呈倒八字状,尸体已经进入腐败初期,只能判断这个人是用右手按住死者脖子的後方,将她按在水中。
想到第一次看见这个繁春尸体的情形,冉颜心中微动,她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并未敢认真检查,即便如此,她还记得死者脑袋上有瘀伤,与伤口重叠。
当时死者脑袋上的伤口被新鲜血液遮住,看不清细节,鲜血明显不属於死者,可能是动物丶也可能是别人,这是凶手为了造成一个撞柱的假象而故意造成的假象。
冉颜一看之下,觉得可能是凶手力气不足,一棍没有打晕死者,又补了一棍。可是溺死面色发青肿胀,和被钝器砸死应该有很大的区别才对,就算当时是匆匆一瞥,也不应该看错。
「您检查尸体时,可曾发现什麽可疑之事?」冉颜回头询问封三旬。
封三旬捋着胡须沉吟,仔细想了半晌,「也没有不寻常之事啊?」
肯定有冉颜再次仔细观察尸体的头部,终於在头发丝中间找到一些白色粉状物质,「你检验时,她是否画了妆?」
「正是,为了能看清她的面色,老夫用水洗掉了她面上的妆容。」封三旬转而问道,「女子化妆很正常吧?」
「可你後来判断她是溺死。」冉颜不可抑制的有些动怒,死者躺在法医面前时,就注定失去了亲自指控凶手的机会,它们把一切都交与法医手中,怎麽可以如此不严谨她既然是溺死,便不可能带着完好无损的妆容,且不说唐代,便是她生长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所有妆容都能防水的。
「既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定然是凶手画上去的,这有什麽好奇怪的?」封三旬被一个小娘子训斥,面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大声反驳。
冉颜冷冷的盯着他道,「繁春被溺死,面容肯定不会好看,可是这个人却能够把利用妆容把她装扮的丝毫没有水淹的痕迹,这样高超的化妆技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达到的吧?这样的妆容,用劣质的妆粉肯定不行,苏州城中卖上等装粉胭脂的有多少家?妆粉是何香味?什麽品种?这些都是线索啊!」
封三旬质问的一怔一怔,最终却只讷讷道,「仵作验伤情死因,整个大唐都是如此,老夫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萧颂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可瞧着冉颜美眸中沉冷的怒气,心里也渐渐变得肃然起来。
「罢了,罢了,知道凶手擅於化妆,这已经是个重大突破。」刘品让见气氛凝重,立刻开始和稀泥,「十七娘可还有什麽发现?」
冉颜心知自己一遇见验尸的事情,就太过严肃了,这里是大唐,而非原来的世界,遂缓了缓情绪,道,「无,不过我怀疑杀死繁春的,不止一个人。」
「且说一说。」刘品让连忙道,「死者额头上有一处叠加的伤痕,我仔细解剖检查过,第一层为瘀伤,呈曲线状,有单纯性表皮剥脱,皮下出血界限不明显,骨质表面无压痕,大概能够判断出,此伤是在死者生前造成,凶器是木质钝器,却并非木棍,暂时还不能判断是何物。」冉颜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到专业术语,反正知道她是有凭据的做出最後总结就可以了。
顿了一下,冉颜继续道,「二次伤口边缘皮肤未曾卷起,没有生命反应迹象,而且有凹陷粉碎性骨折,伤口边缘整齐,骨伤呈三角状,这说明,这处伤口是死後用尖锐的金属钝器用力击打造成。」
刘品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又如何判断凶手是两个人呢?」
「从这具尸体上伤口造成的先後顺序来猜测,凶手从正面用木质钝器击打死者,但因为力度不够,受害者只产生了瞬间不适,凶手见她未死,立刻将她按入附近充满花瓣的水中,但这个时候,受害者开始拚命挣扎,人在求生之时,会爆发比平时更大的潜力。就击打的伤痕判断,这个凶手的力气不会很大,至少不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因此,她一个人抵抗受害人的反抗,所以极有可能是有另外一个人帮助凶手作案。」
「凶手把人溺毙之後,便开始藏尸,夏季气候炎热,尸体要藏在何处才能够阻止快速尸变呢?」
「茶宴聚会,大家都是聚集在一处,凶手怎麽能肯定,秦四郎一定会单独走开?又如何掐算时间把尸体运出来布置?」冉颜一个个问题,都指向了殷府。
殷渺渺那天为什麽会提出捉迷藏的游戏?这件凶杀案,当真与她有关?
冉颜吐出一口气,浑身有些脱力的感觉,她隐隐觉得,已经快要看到事情的真相了,「我觉得自己曾经有一部分记忆丢失了,我每晚都会梦到一个女子面上被蒙了素布,沉尸水中。好像是殷四娘,殷晚晚……刘刺史不妨查查她的死因。」
刘品让惊讶於冉颜的话,心里却也极度怀疑殷渺渺杀人,可是她虽然可疑,却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殷渺渺是殷府淑女典范的代表,一直都是深居简出,贤淑温婉,很少有机会私下见男人,与秦四郎更是不曾见过几次,现在看起来,韩山在彩秀馆毙命,也於殷府的主凶有关系,要说殷渺渺杀死自己的侍婢,还有些说得通,她有什麽原因要杀秦四郎和韩山?
冉颜沉默着处理好两具尸体,能提供的线索,她都已经说了。在大唐,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去调查这个案件,接下来就只能回家呆着,想想造成繁春身上伤痕的凶器是什麽,然後静静等候官府查案结果。
「那个妓人,为何要自残呢?」蓦地,萧颂磁性而优雅的声音响在冉颜身侧。
冉颜戴上幂篱之後才摘下口罩,微微叹道,「会自残的人,通常都处於一种极端的情绪之中,比如,悔丶怨丶憎丶恨等等,翠眉莫名怀了身孕,又患有杨梅疮,也就是花柳病的一种,面上定然难看极了,她定然是个极在乎容貌之人,心中又怀有某种极端情绪,自残也不足为奇。」冉颜说完,冲他微微颔首,而後转身向刘品让等人告辞。尸也验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