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冉颜再不受宠,也毕竟是嫡女,送给人家做妾,是往自己脸色扇巴掌。邢娘知道冉颜的话只是安慰之语,遂苦笑道,“郎君若真如此狠心,我们宁可去投奔夫人娘家!”
“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等事情无需忧心,我会妥当处理的。”冉颜在心里补充一句,若是逼不得已非得嫁,秦慕生同意不碰她倒也罢了,若是不同意,便只好使药让他暂时不能人道,然后再慢慢寻求脱身之法。不过想来想去,以秦慕生风流的性子,恐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娘子当真是长大了。”邢娘叹了口气,垂眸道,“老奴知道自己没用,帮不了娘子。”
冉颜见邢娘话似乎还未说完,便没用插嘴,只静静听着。
邢娘道,“在荥阳时,夫人身边的侍婢都是卢夫人拨下,包括老奴也是,四个人中,就属老奴最没用,胆子小,撑不起事,可夫人出嫁时,卢夫人独独把老奴留给了夫人。夫人的苦楚,老奴都看在眼里,但除了对她更忠心袒护,别的什么也帮不上。”
唐朝时,妇人出嫁之后不会冠上夫姓,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世代为婚,主母姓卢一点都不奇怪。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奴仍是没个长进,现在对娘子,除了忠心袒护,还是旁的都帮不上。”邢娘说着,已然恼恨的泪流满面。
冉颜明白,邢娘明明看得清形势,也知道谁好谁不好,可就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应对,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憋屈,还真不如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来的轻松自在。
“莫要自责。我说过会保护你们,现在学习医术,挣钱,都是努力使自己更强大。信我。”冉颜面色有些死气沉沉,但那种令人安心的坚定,不容怀疑。
“老奴自是信娘子!”邢娘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和一封信件,道,“娘子,这是今晨城中送来的请柬和书信,您看看。”
冉颜接过东西,先翻看请柬,是殷家三娘殷渺渺邀请她参加茶会,信也是殷渺渺所写。
回忆了一下,殷渺渺与她的交情算得上不错了,至少平时话也投机,而殷家在苏州城的地位仅次于齐、冉、严三家,殷家家教森严,教养出的女儿都是苏州典范,谦恭孝顺,温婉贤淑,知书达理,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整个江南道都极具名声。殷渺渺的性情,自然也是极好。
冉颜放下请柬,拆开信,随意看了两眼,果然不愧是典范写出来的信,也当真典范的紧,字是好字,话也是好话,但因着太典范了,反而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冉颜心道,许是人家也确实没把她放在心上。
“殷三娘约我去参加茶会,我该去吗?”冉颜知道,这些礼仪上的事儿,问邢娘准没有错。
邢娘想了想道,“那日晚绿不是说在雅兰舍遇见许多贵女吗?以殷家娘子的才学,雅兰会必是少不了的,她定然知道娘子病愈,才会发了请柬,这事情便不好推脱了。”
“那便去吧。”冉颜纵然性子冷清,可在现代也还是有闺中密友的,到了大唐自然也希望能够寻到一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参加茶会,便是个好机会。
“娘子要小心十八娘。”邢娘提醒道。
“嗯。”冉颜淡淡应道。冉美玉不仅尖酸刻薄,心肠也是狠毒,幸而虽然有些小聪明却没什么太深的心计,否则还真是可怕。
大雨渐渐歇了下去,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恢复到了江南的温婉。夏日的炎热亦被浇去不少。夜幕中,廊上里的灯笼摇曳,能看见院子里的草木被雨水浸润的发亮。
冉颜简单的用完晚膳后,便在廊下看医书。
这本医书是吴修和交给她的,讲得尽是各种病症的脉象。在现在的医界,药方都是密不外传的宝贵之物,医书就更不用说了,冉颜知道,吴修和教授她也算尽心尽力了。
冉颜坐在圆腰椅床上,后面垫了软垫,身上盖着薄衾,十分舒适。这圆腰椅床就像后世的圆腰太师椅,却是没有腿儿的,直接放在地板上。
身侧的小几上放着一盏高丽纸糊成的四方小灯,纤细的乌木框子,四面有绘制梅兰竹菊,还各配了小诗一首,明亮又雅致。
就着廊外的和风细雨,正看的惬意,晚绿却领了两个人回来。
待走近了,冉颜才看清,原来是刘氏和她的儿子周三郎。
那日周三郎被水泡得走了样,冉颜又急着救人,也不曾仔细看他,眼下看来,这孩子生得倒是俊俏,一身深褐色的粗布麻衣,约莫十二三岁,尖下颌,瓜子脸,一双灵动的大眼宛若会说话一般,若不是一直皱着眉头,倒也十分惹人怜爱。
“娘子,刘嫂子早上已经来过许多遍了,您都不在。”晚绿边说边收了伞,把母子二人领上走廊。
距离冉颜约莫七八尺的地方,刘氏拽了拽周三郎,两人一齐在冉颜身前跪了下来。刘氏伏在地上道,“娘子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我们逃难至此,家贫如洗,无以为报,唯有人而已,娘子救了三郎性命,从此以后,我们母子任凭娘子差遣!”
刘氏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纸来,轻轻放在冉颜面前,“这是我们母子的卖身契。我们不要钱,求娘子收下。”
冉颜仔细打量刘氏,眼前的妇人虽然已经露出老态,但判断她应该年纪不大,最多三十五岁,举止合度沉稳,身上着的是粗布麻衣,却掩不住她与普通村妇迥异的气质。
“请先起来吧。”冉颜上前虚扶起刘氏,心里却是一阵盘算,她现在很缺人手,多了个忠心的人,也很好。
至于这个孩子,冉颜见他一直伏在地上,动也不动,直到冉颜说让起来,他才稍稍抬起身子,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显然,他是不甘心为奴的。
冉颜片刻之间便思忖好了对策,这母子二人,她都要了,只不过首先要降服这个小家伙才行。
第二十九章不请自来
冉颜坐回圆腰椅床上,伸手拈起那两张卖身契仔细看了看,其间余光也一直注意着刘氏和周三郎的表情。
周三郎见冉颜当真欲收下卖身契,眼睛微微发红,牙关咬的死死的,倔强忍着泪水不让它们落下来,而刘氏只是端端正正跽坐,心平气和,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对于这对出身似乎不俗的母子,若真想拢住人心,冉颜自然是不能真的把他们当做奴仆来对待。
“这卖身契……”冉颜看了许久,才沉吟一声,抽出其中一张递还到刘氏面前,白皙纤细的手指压着泛黄的纸张,说不出的雅韵,却紧紧扣住对面两个人的心。
冉颜却并不急着解释,平淡微微带冷得目光落在周三郎身上,“可读过书?”
周三郎愣了一下,抬眼望向冉颜,眼前的女子美丽的容颜上全是生人勿近的神情,半点都布问头,可他却觉得十分亲切,脑海中隐隐浮现那日的情形,她对他说:若是累,就再睡一会儿。
“三郎不知礼数,还请娘子见谅。”刘氏见儿子不答话,出言圆场,转头低斥道,“三郎,还不快回娘子问话!”
周三郎垂下眼眸,清朗的声音答道,“以前在家中读过《史记》、《春秋左氏传》、《孝经》、《论语》、《周礼》、《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