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玄璎接收了亡国公主“陈文江”的所有记忆,从头回顾至今,实在乏善可陈。
文江公主活了十六年,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甚至连自己的小院都很少出。
她生母身份低微,没有什么见识,却用生存智慧在冰冷的宫廷里保全了自己与女儿,只是,陈文江也养成了一副胆小如鼠的性子,在宫里行走都得贴着墙根才有安全感。
她唯一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就是宫门被破那日和众多妃嫔皇子皇女被赶到大殿里,向敌国将领磕头求饶。
当天与她同样求饶的人,还有她的兄长陈瑄。
陈瑄与文江不同,他的母亲是宠姬,自幼娇生惯养,平素破了一点油皮都要惊动半个太医院,何曾吃过丁点苦头?
师玄璎仔细回忆陈瑄母亲的容貌,发现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她从未敢直视过那个女人。
实际上,陈文江的求饶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她被母亲小心护在羽翼长成了一只“鹌鹑”,一生唯一一次勇敢,是在敌国将军的刀锋挥向母亲时,扑出去给敌人磕头,求他放过。
她是可以为了母亲豁出去的人。
然而,无论因为什么,兄妹二人都同样成了小陈国的耻辱,那些因为国破而无能为力的士人、官员,将所有的怒气全都发泄到他们身上,言辞极尽侮辱。
而在瞿国,他们便是近期最热门的谈资,最好笑的笑柄。
可以说,现在最想他们的死的人不是瞿国人,而是小陈国的人。
师玄璎想,尘核上附着的残念是身系天下命运之人,尘芥里好几个国家,那么多的权贵,谁才是那个天命之子呢?
总不会是陈瑄和陈文江这两个怂包吧?
若真如此,那这个世界灭的不冤。
一只手从身侧伸出,扯住车帘,轻轻合上。
师玄璎侧首看了身边的侍女一眼,没再拉开帘子,只抱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察觉到俯首的侍女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打量她。
没有人知道笼子里换了个人,所以在这些人眼中,陈文江是个特别矛盾且神秘的人,看现在淡定从容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曾经趴伏在某人脚下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侍女唤醒她,“文江姬,请下车。”
师玄璎睁开眼,安安静静的跟着下车,走进一处府邸。
漆黑宽阔的大门紧闭,只旁边角门开了一条缝。
师玄璎再一次看见了青衣女,这一次她与那些侍女一样,眼神探究又躲闪。
===第七十七章 谁更幸运===
师玄璎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瞿府内传来阵阵丝竹声和欢笑声,显然是正在举办一场宴会。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把身为战俘、奴隶的陈文江践踏在脚下,倘若他们做的过分,到底是该忍辱负重,还是该奋起反抗?
对于师玄璎而言,这是个需要谨慎思考的问题……
都城以北十八里之外,乱葬岗。
两名十岁上下、瘦骨伶仃的小童背对背坐在土丘之上,在初秋寒风里瑟瑟发抖。
“我不想看见你。”男童两眼无神的望天。
女童撇嘴:“嗦得好像我就很乐意死的!”
静坐半晌,腹部开始咕噜咕噜二重奏。
“杂个办?”东方振天扭头看他,“介回我阔没嗦发!变成小崽子不怨我!”
江垂星叹气:“我知道。”
两人皆是少年天才,辟谷许多年,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饥饿感了,此时腹部像被烧融了一般,肠胃都绞成一团,火辣辣地痛。
“变成这般瘦弱的凡人小孩,究竟能做什么?”江垂星嫌弃地摸摸手腕。
“是啊。”东方振天叹气,“若是来一头狼,我俩就……呜——”
江垂星猛然转身捂住她的嘴巴。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因为身体瘦弱又兼饿得手脚发软,到底是慢了一步。
饶是两人心志坚定,不畏艰险,此刻也不由生出一丝绝望。
这里是乱葬岗,四处荒草漫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真是来一头狼,以他们现在这种走路都费劲的情况,就是妥妥的盘中餐。
然而,等了许久,四周只有风拂过草丛的声音。
东方振天瞪大眼睛,喉头微涩。
头一回,她的乌鸦嘴没有应验。
江垂星松了口气:“还好。”
“这个尘芥真好啊。”东方振天喃喃道。
江垂星艰难站起来:“说不定是因为你话没说完呢。”
东方振天瞬间恢复冷静,气哼哼地爬起来:“走吧!”
两人说罢,各自向不同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又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地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往这边走?!”
“就你那个体质,凭什么那么自信!”江垂星问。
东方振天恼羞成怒:“我只死嘴不得行,人行得很!”
两人饿得眼冒金星,不想继续僵持,最终只得从地上揪起一朵花瓣繁多的野花,揪花瓣数完才选定方向。
东方振天垮着一张脸,跟在得意洋洋的江垂星身后。
凭着意志力向东走出约莫四五里路,两人再也走不动了。
能量完全耗尽,意识无法支配身体的感觉,他们亦很久不曾感受过了,两人摔倒在路边,犹如饿殍。
“度人无量天尊。”
温润清雅的男声宛如林间甘泉淙淙流淌。
躺在地上的两人分明听见声音,却连眼珠子都难以转动。
以二人的意志力,身体但凡有一丝潜能,亦会被压榨到极致,绝不至于躺到在路边,眼下他们与尸体当真只差这一口微弱气息了。
江垂星感觉到有人讲自己轻轻抱起,当即心中大急,艰难发出气声:“她……”
“好孩子。”男人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放心吧,贫道会带你们一起走。”
直到两人皆被携起,确认对方被带上之后,才艰难地互相翻了个白眼,放心的晕过去。
砰!
都城中,某处宅邸中传出瓷器碎裂地声音。
站在帘外的两名侍女连忙冲进内室:“夫人!”
侍女扑到床边:“夫人呜呜呜呜,您千万不要想不开!”
一名身着素服、容貌绝美的妇人躺在床上,额头上白布包扎之处隐隐有血迹渗出,她面色惨白,两眼无神地定定盯着帐顶,直到侍女扑到床边痛哭,才艰难转动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