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进入内阁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君臣这么长时日,自是对当今的性子有些了解,此时均在心里衡量是否应该主动请缨帮凌子岳洗冤。
华宰辅却几乎没有多想便轻声问道,“圣上,帮凌将军翻案势必会涉及先帝……”
无论用什么方法,先帝亲自判决凌子岳是不可回避的事实,多多少少会影响的先帝的名声。
皇帝不以为然,心想先帝的名声实在不差这一桩事!虽然这样想有些不敬不孝,但他从小到大对先帝只有恭顺,内心从未敬服。这大都是因为母亲从小给他灌输一个观念——长大之后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儿,千万不能学你父皇!
少顷,皇帝惆怅道,“父皇一生为国为民。大宋如今需要凌将军,父皇英灵在上应不会怪罪。此事交给华宰辅,放开手脚去做吧。”
“老臣遵旨!”华宰辅忙起身领命。
皇帝话说的开。但实际也不能真的撂开手脚去干,就算不为了先帝。也要顾忌皇家体面。
五月初,凌子岳出现在汴京求见皇帝伸冤。
他一现身便引起轩然大波,当初可是有不少人亲眼看着凌将军在上刑场之前被乱箭射中当场身亡。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谁也没有看见当时那个所谓的“凌将军”真容。
朝廷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迅速,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给翻了案。说是当初有小人捏造凌将军通敌卖国的“罪证”,由于罪证过于逼真,先帝一度被蒙蔽,下旨降罪。但是先帝英明,最终在凌子岳行刑之前发现了真相,于是暗中救下了凌子岳,为了捉住内奸。
至于怎样捉内奸、内奸又是谁,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说是机密,总之先帝是英明果断,凌将军是忍辱负重,一切都因为情势所逼。
当今又封了冤死的凌夫人一品诰命,亲自为凌家题词。赞扬满门忠烈。
凌子岳住进了崭新的大将军府,独自站在空旷寂静的院子里,满身寂寥。
再是如何告诉自己如今回来是为了保卫国家。但他心中仍有不平,觉得自己愧为人夫,愧为人父,一家子冤死在先帝手里,如今他却还要替赵家的江山卖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管痛或不痛,他只能踩着这一堆白骨成为万人敬仰的战神,为大宋筑起固若金汤的长城,如此,才不负众多牺牲。
凌子岳闭眼。门匾上的“忠烈”再耀眼,他永远觉得自己欠了债。永远抹不去内心深处藏着的卑劣感。
“凌大哥,你不高兴吗?”楼小舞过来有一会儿了。一直站在门廊下看了他。
她不懂,明明是沉冤得雪的日子,为什么他看起来这样悲伤。
凌子岳收起情绪,回身看她,“怎么来了?”
楼小舞扁着嘴,大眼泪盈盈的无声控诉。以前凌子岳沉默严厉,和他也不算十分亲近,但由于两人都在岛上没事,平时接触比较多,他从未像这两天刻意冷落过她。
楼小舞见他不再说话,忍不住道,“我想跟你住一起。”
一句令人想入非非的话,不过凌子岳并没有误会,楼小舞对于男女之情还很懵懂,她所谓的“住一起”只不过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回去好生摆弄你的东西,倘若有一日辽宋开战,你那些东西会有大用处。”
“我们以前明明很要好,为什么你忽然变成这样?”楼小舞说完,紧紧抿唇,倔强的看着他。
楼小舞心思单纯,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在她眼里凌子岳的心绪是个迷。
凌子岳黑眸平静,未曾泄露一丝情绪,“小舞,去跟盛长缨夫妇住吧,我过些日子要奔赴边关,这里也会空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
凌子岳一口回绝。
楼小舞愣了愣,忽然像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熟悉楼小舞的人都知道,尽管她很单纯,但是心性坚韧,并不是个脆弱的人。楼氏灭族的时候,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大声哭泣。
一个人在逆境中可以咬牙坚持,流血不流泪,可是一旦眼前出现至亲至爱,就会忽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楼小舞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心态吧!
凌子岳狠狠心,再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楼小舞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有不停抽噎的声音,凌子岳心头刺痛:小舞,因为你是我想保护的人,所以太害怕你在我身边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将军就是这样奇怪的职业,可以保护千千万万的百姓,代价却是要牺牲自己身边的人。
楼小舞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花木扶疏之间,脑袋蒙蒙的,里面一片浆糊。她想不通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所有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将她抛在一边,母亲如是、姐姐如是、朋友如是、连凌子岳亦如是。
“不理我就算了,哼唧。”楼小舞抹抹眼泪,一面愤愤然离开,一面嘟哝,“好像咱没有地方去一样,还有好多人喜欢咱!”
第三百八十七章见面就掐
第三百八十七章
回到岛上,楼小舞就打包好行李,一个娇弱弱的小姑娘背着比人还庞大的行李往河间府去了。
离开汴京越远,她心里的气愤就越淡,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就好像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又高又远,一派空落寂寥。
楼小舞回望身后,早已经看不见城墙。
“哼哼哼,找阿久玩去。”楼小舞撇嘴,不去想那些烦闷,准备往最近的一个县去买辆马车,“都怪将军,气的咱忘记坐马车了!”
……
如今正是游牧的大好季节,辽宋之间出现短暂的相安。
河西县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正热闹。安久和隋云珠负责南下招揽人才,武令元便鼓励农耕,并将所有的守城将士都放回地里劳作,反正就算是现在立刻打起来,这些人也不够一个回合,何必闲置劳动力?
安久一身男装,斗笠遮了大半张脸,赶到了距离河间府比较近的邢州。
邢州在河北驻军后方,极少遭到辽骑兵滋扰,百姓安居乐业。隋云珠建议安久先到邢州是因为附近前两年爆发蝗灾,乱了一阵子,很多灾民都涌入邢州城,想要在城里安家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必然有很多人无家可归。
两人才到城门口便瞧见人群熙攘,与河西县简直是天壤之别。
因此处是河北军的后方,入城排查也十分严格,所有入城者都要排队登记,从外地来的人还要配合搜身。
安久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不禁皱眉,“等到我们都要下午了!”
太耽误时间了!
隋云珠猜到她是想先在周边转转。等趁夜之时再翻墙进城,“我们是官府公干,自然要按规矩来办事。”
“嗯。”安久点头同意。说好要做好人来着!
想到普通人都是这样排队入城,她顿时来了兴致。
一个时辰之后。总算到了城门口,一名士兵走上前来正准备对两人进行搜身,隋云珠掏出一块令牌,“河间府驻军。”
安久也忙将令牌掏出来。
那人仔细看了看,拱手道,“二位登记之后便可入城。”
隋云珠到旁边的长案上提笔写下两人的身份之后守军便放行了。
安久摩挲藏在袖中的令牌,心中不禁雀跃,她前世也伪装成政府人员用通行证蒙混进入特殊机构。但冒充与真实的心情截然不同。
“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安久道。
隋云珠微顿,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安久双眸熠熠,“我现在就像是一个满口谎言的人,终于说了一句实话,心里很踏实,很自豪。”
隋云珠不了解她的过去,自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平心而论,“你若是满嘴谎话,这世上都没有说真话的人了。”
安久的特长之一是——道破丑陋的真相。
天色还早。两人在街道上转悠一圈,顺便寻找合适的客栈。
隋云珠看见身强力壮衣衫褴褛的便双眼发亮,安久则是用精神力感受这里有没有武师。
“咦?”安久忽然在人群里捕捉道一丝熟悉的气息。立即朝四周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