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交流在他们之间都变得无声而缓慢,带着一种无法言述的情分和似有若无的闷痛。
在宝华门之变那天以前,毫无疑问,魏予之是安久的敌人,然而自此之后安久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他了。
安久见楚定江伫立在廊下,快步走了过去。
“楚定江……”
楚定江握住她冰凉的手,面上泛起笑意,“你不能总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喊,骂人似的。”
不管是大宋或是更久以前,为了表示尊重,一般不会连名带姓的称呼别人。
“那怎么称呼?”安久回忆了一下,印象中,夫妻之间一直都是称呼对方名字,或者“亲爱的”,可她总觉得用汉语说“亲爱的”有点不顺口,叫“定江”就更不顺口了!
“以前别人都如何称呼你?”安久想借鉴一下。
楚定江俯身在她耳畔道,“华容简、公孙容简、季子。”
安久微微愣了一下,才想起他前世就叫华容简,“季子又是什么意思?”
楚定江轻咳一声,“是幼子之意。”
安久盯着他的脸慎重的想了一会儿,“冲你这一脸的沧桑相,我叫不出这一声小乖乖。”
幼子可不就是小乖乖么!
“罢了,这个不急,成亲之后叫夫君。”楚定江本想着找个私底下的称呼,谁想说来说去还是把自己给坑了,就不应该对她这方面抱任何希望。
“成亲?”安久声音微扬。
楚定江心道坏了,这丫头毛病挺多,尤其对于成亲一事十分反感,“不成亲也可以这么叫。”
“唔。”安久模棱两可的回应了一下。
其实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她对楚定江已经算是比较了解了,说起成亲并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她很清楚楚定江与自己的父亲并不是同一种人,他有责任感亦有担当,令她觉得很安心。
楚定江见她反应不大,心中稍宽,皇天真是不负苦心人呐!
安久正想着事情,忽觉得背后有人注视,不由回身去找寻视线来源。
那边只有莫思归的屋子,漏花窗后人影绰绰。
屋内,香炉里烟飘出缕缕烟雾。
窗畔青衣白发,目光似乎透过窗纸看见了外面对话的两人。
察觉安久看过来,魏予之垂下眼帘。
莫思归还是在哼哧哼哧的捣药,隔了好一会儿抬头道,“人都回屋去了!不懂你们这些整天情情爱爱的人,阿久显然也是把你看进眼里去了,喜欢就大大方方的去喜欢呗,还弄什么偷窥。”
“我见着她第一眼便求娶了。”魏予之当时虽砰然心动却没有到一眼定情非卿不娶的地步,也许与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有关,不愿意在这方面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又或者强大的精神力赋予了他敏锐的直觉,他知道即使眼下还没有情根深种,将来也一定会越来越喜欢她。
“咦,竟有此事!”莫思归忍不住同情他,“当时她肯定狠狠挖苦你了吧!”
莫思归琢磨,安久那张嘴平时都那么欠,遇到这种事情肯定更是毫不留情。
未曾想,魏予之却摇头,“并没有,我与她相识至今,极少在言语上有交锋。”
他们哪一回都是生死线上,不是她逃亡就是他遭难,不是他捉了她,就是她捉了他,总得有个人要遭难。
莫思归有点吃惊。
魏予之却未容他再继续追问,转变了一个他绝对不会绕开的话题,“神医为楼氏姑娘赴汤蹈火,在下很羡慕。”
“赴汤蹈火有什么用,她就是一头犟驴子,不把南墙撞塌不罢休。”提起这个,莫思归就开始愁,哪还有心情去八卦别人。
魏予之慢慢走回去,在床上躺下,“物极必反,情深不寿。大约这世间容不下极端的事物,所以才会特别痛苦,神医且得放宽心才行。”
情深不寿,这“情”不管是什么情,爱也好恨也罢,陷得太深总不会长久,否则终将走向毁灭。
魏予之闭上眼睛,他这话其实不是在劝莫思归,而是在劝自己。
莫思归仿佛明白他的意思,为缓解抑郁,从药堆里扒出药烟,“这是我最新配方‘神仙乐’,你要不要尝尝?”
第三百六十二章神仙乐
魏予之躺在榻上看着他,“多谢神医美意,在下不需要。”
莫思归点燃了药烟,躺在药堆里吞云吐雾。
烟雾散开之后就变得透明,但魏予之还是闻到了甜甜的味道,身心说不出的放松,可以想象若是将这股药力吸入体内应当会多么舒适。
“是药三分毒,神医想必比在下更清楚,为何……”在魏予之看来他这是在作践自己。
“药,不是你想停就能停。”莫思归眯着眼睛,缓缓道,“我几年前开始便得了严重失眠症,一直以来都靠药烟催眠才能入睡,我从前便常拿自己试药,早就产生抗药性,旁人用一成药量我要用五成,长久以来,体内积攒下不少毒性,这神仙乐倒不纯粹是为了舒坦,它是一种解毒药。”
他弹了弹烟斗中的药渣,笑道,“说不定神仙乐用的久了又需要另外一种解药,终有一天我的身体会承受不住这些药力。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一天还远,我虽不能让自己逃脱死亡,但活个七八十岁总没有问题。”
魏予之默然,他现在连活到四十岁都是奢望。
“不过活这么久干什么呢?差不多得了。”莫思归叹了一声,继续道,“我这辈子注定有一样东西要得不到。”
从他开始失眠那一天开始,就在无穷无尽的药中沉沦下去,感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前进的动力,对于莫思归来说,却是巨大阻力。
“你天生在医道方面的天赋高于旁人,拥有很长的寿命,就注定在别的地方要失去点什么。”魏予之道。
莫思归没有答话,魏予之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在满室馨香里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除了梅嫣然早早起来做饭,其他人都还在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华容简便带着小厮过来了。
楚定江和安久起床时,他已经在厅内等了半个时辰,茶换了好几盏。
华容简正靠在圆腰椅上撇着茶叶沫子,抬眼看见安久进门,不由撇了撇嘴,“我都来了半个时辰了!你就是从城外起床也早该赶到了!要不是体谅你是个病人,我必须要发飙。”
“谁让你来了。”安久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在他对面坐下。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华容简指了指桌上一堆东西,“这些是给你的补品,平时让梅姨多给你做些吃吃。”
安久对吃的东西一点都不抗拒,给多少收多少,“都是些什么?”
“人参燕窝之类的寻常东西。”华容简道。
“不好吃。”安久不喜欢吃人参,尤其是前一段时间昏迷的时候都靠参汤吊着气,她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人参味。
华容简看着她苍白无华的脸,忽然道,“你留在这里吧,至少我能保你安全无虞,以后再不需受这样的苦。”
这里有两个精神力臻入化境的人,院子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没有秘密,华容简此言一出口,那两人均侧耳倾听。
“我若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我自己愿意找死,谁也保护不了我。”同样,安久想要安稳的生活,也不需要别人来给,如今她有选择的空间。
第三百六十三章玄(含补)
华容简见她说的认真也就不再劝说。
“你变了。”安久皱眉。
短短半载,华容简飞快的成熟起来,无论从外貌还是气质。安久不喜欢这种改变,从前那个与她一起看星垂大江、饮酒谈心不羁少年没有了,他的深沉与楚定江、莫思归、魏予之太像了。安久不是讨厌这种深沉,只是更欣赏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的少年,纵然他在人们眼中是个十分荒唐的人。
“人哪有不变的。”华容简说罢,看着她笑了,“你没有变。”
安久在不断的寻找心灵上的解脱,心态自然也在不断变化,然而她那份纯粹始终未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