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成就别人而出生,为了活命而苦苦挣扎。为了解脱而选择死亡。这,就是顾惊鸿的一生。
楚定江看见他唇畔一缕鲜血溢出,顺着脸颊流向耳朵,凤眸中的光彩凝聚一瞬,而后迅速涣散。一个杀手。有太多办法杀人,同样有许多办法自杀。
心头血必须活取,若是错过他死亡这一瞬间,再取出便没用了。
楚定江握了握手中的匕首,最后还是松开了。
他的功力是得到一位前辈的传度,所以才飞快突破化境,本就没有扎实的基础,若是再贪图便宜使功力过快催增,很可能走火入魔。
楚定江不是没有做过卑鄙阴狠之事,但总算是通过自己的能力去达到目的。他觉得现在取顾惊鸿的心头血,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伸手轻拂过顾惊鸿睁着的眼睛,“一路走好。”
楚定江见过太多惨烈的生死,可是顾惊鸿最后一句话,终究还是触动了他。
其实,以顾惊鸿的能力完全可以活着时不时的给耶律皇族添堵,只是他厌倦了这样活着,厌倦这枯燥的一生。
楚定江脱下外袍为他敛尸体,寻了幽静的地方掩埋。
站在光秃秃的坟头前,看着大雪将它一点一点掩埋。“但愿你来生得人间一丝暖。”
一顾惊鸿,再顾斯人已成烟。
楚定江身形一闪,漫漫雪原中便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头,四面是连天的雪,渺渺无人迹,恍若不在人间。
彼时,顾惊鸿的生命里也曾有一点别样的色彩,那个躺在树上放羊看书的女子,那个出手凶狠拂掉他面具的女子,那个时而柔弱时而刚强的女子,那个骂他却陪他饮酒到天明的女子……
汴京月夜。
屋内灯火如豆,安久泡在热气腾腾的药桶中,眉头紧锁。
疼痛似海浪一波一波袭来,浑身已经麻木,令她的意识有一瞬恍惚,仿佛看见日影疏落,她躺在一棵树上看书,下面草地里白羊成群。
忽然有一个人影倒挂在横枝上,墨发垂下,柔泽若黑缎,安久看见他白皙如玉的脑门和如画的眉眼,而下半边罩着黑色面巾。那狭长的凤眸中漾着笑意,里面清晰的映着她的样子。
她拂掉男子的面具,跃下树,他跟着跃下,弯身捡起掉落在草地上的面具,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上滑落。
“我们还会再见。”他说着,那玉树般的身影,随着一阵风化成尘烟。
安久心头一跳,倏然睁开眼睛。
莫思归正准备弯身观察她,被这猛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干啥!”
“我做白日梦了。”安久声音嘶哑,“梦见一个男人。”
莫思归摸着下巴,桃花眼似笑非笑,“春天到了……很正常。不过你能在这剥皮扒骨的疼痛里梦男人,真不是一般境界,在下望尘莫及。”
“我梦到那个人消失了,大约是……”安久垂眸,沉声道,“死了吧。”
莫思归大喜,“是楚定江?”
“不是。”安久道。
莫思归失望之余,同时颇感兴趣,“除了他你竟然还有别的男人?嗯,这也算是一桩好消息。”
安久瞪着他,“几面之缘,你或许也认识,是神策副使顾惊鸿。”
“啥?”莫思归面上一下子严肃不少,怒道,“老子费尽力气保住他,他敢给老子随便死?!”
“我只是预感,又没说一定!”安久冷冷道。
莫思归还是气呼呼的道,“要是不经过老子同意就死,真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你省省吧。”安久有气无力的道,她心里有很清楚的感觉,顾惊鸿不在了,至于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她亦不曾得知。
莫思归抱臂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老子特地坐到你面前,好教你一睁眼便能瞧见老子的花容月貌,赏心悦目之余多少能减轻些许痛苦。如此用心良苦,不必感激。”
安久浑身僵硬,艰难的别开脸,“你一边去,我处境已经够难了,别给我雪上加霜!”
“嘁!”莫思归站起来,没好气的道,“和那个顾惊鸿一个路数,不知好歹!”
莫思归走到窗前,外面有清脆的铃铛声音传来,他推开窗子望着外面随风摇动的魂铃,惆怅叹息,“怎么就死了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看笑话
他越想越觉得不舒服,“药人啊!”
再过几十年也未必能遇上一个!
安久冷笑一声。
“你不许吱声!”莫思归扭头道。
安久懒得理会他,听着外面叮叮铃铃的清脆声响,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那个身影随风化作尘烟的一幕。她逼退幻觉,仔细思量了莫思归之前的话,等到身体重铸之后是否要去寻找梅久,毕竟梅嫣然是她的娘。
春日暖阳中,积雪融化,天气愈暖。
半个月之后,安久终于完成了第二次重铸。
这一次,她的身体与精神力契合又高了几分,奔跑起来的速度不弱于轻功,行动之间亦是悄无声息。体内被精神力冲坏的身体被莫思归用药调养,已经好了七八成,再次动用精神力的时候还是会遭到冲击,只不过比之前要减少了一点。
莫思归终于确认,是安久的精神力过于强大,这具身体承载太过吃力。安久一旦动武,断经掌霸道的劲力运行很可能会令她爆体而亡,如此一来,学习梅拳就迫在眉睫了。
安久没有急于出去,而是呆在控鹤军里想尽办法查梅嫣然的消息,可惜均是无果。
七八日过去,安久依旧不打算罢休。
“您应该领任务了。”何采突兀冒出来提醒一句。控鹤军中有规定,空闲期不得超过一个月。
安久放下手里一卷《神武军纪要》,问道,“你在这里呆的久,可了解神策军?”
“知道一些。”何采轻盈落在安久十步远处。
“我想找一个人。”安久想了想,透露出要找自己的母亲不算奇怪,便道,“我娘。听说她在神策军。”
何采道,“楚大人把此事交给天字组了,他们与神策军合作次数最多,应当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既然自己没有头绪,又有楚定江帮了忙,她便只好暂时将此事搁置。
安久再次去点灯楼领任务,路过控鹤榜时。下意识的仰头看了一眼。
顾惊鸿的名字还在上面。只是用朱砂划了一道横杠,与其他活着的暗影区别开来。
她忽然明白当初为何她经脉尽毁时,顾惊鸿依旧没有放弃招揽她,因为她是梅氏人。又适合外修,是修习《断经掌》的最佳人选。
原来,顾惊鸿早就知道练习梅拳能够解决断经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劣势。
从点灯楼出来,安久打听到顾惊鸿的住处,飞奔过去。
门前一片漆黑,早已没有灯笼,只有一直孤零零的魂铃。
魂灵挂在这里便不会有人维护,不知哪一日,它可能就会同她院子里的那只铃铛一样落入尘泥。
安久攀上门廊。接下顾惊鸿的魂铃。揣进兜里,飞快的离开控鹤军。
她把任务交给何采,没有易容,戴了面纱便先去华府寻梅久。
华氏长子大婚,门前还挂着红绸。平添几分喜气。
安久敲门。
侧门打开之后,门房走出来,向外看了看,发现只有一个女子。
门房心里有些奇怪,这女子不是妇人髻,看起来也不像是穷人家,非但没有马车、仆役,身边竟然连一个贴身婢女都没有!不可能有哪家闺阁女子这般放肆,难不成是二郎又惹了哪家楼里的小姐?二郎前日刚刚回来,今日这小姐就循着来了,想来是二郎极为宠爱的人……
一念闪过,门房往院内看了看,见没有人,才回头悄声对安久道,“请随我来。”
安久纳罕,她还没有说找谁,这人就有先见之明了?
“我找……”
“嘘!”门房打断她的话,压低声音道,“您千万莫出声,万一被大郎知道我少不了又是一顿板子。”
安久心想,难道梅久知道自己会来找她,所以特地安排门房等候?这不太可能吧!且不说梅久是华氏最忌惮的人赐婚,她一个新嫁进门的媳妇的话有这种话语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