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眸子变得如万年古井一般,幽深不可测,死死地盯着怡妃的马车。
“这女人当真心狠手黑,连亲家的情分都不顾了。”蒋三郎看得真切,惊讶地扬了扬眉,虽然这几日已经领教了怡妃的手段,仍觉心惊,“估计她早就料到夏荻不好驾驭,怕他不肯乖乖归顺,在起兵之初便软禁了韦国公和德荣公主,若夏荻肯合作,这步棋自然不必走。但倘若夏荻不肯投靠太子,便用他爷娘来逼她就范,啧,真不知道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这么短时间,竟能做出这么多部署,手腕丝毫不输纵横经纬的男子,不怪皇上能被她哄骗了二十年。”
蔺效皱眉看了一会韦国公和德荣身边的护卫,见那几人身上未着折冲都尉府的兵服,且不过十余人,道:“吩咐剑弩手做准备,我方开打时,射杀韦国公几人身边的护卫,趁乱将人救出。”
说完,看一眼毫无动静的夏荻,讥讽一笑,怡妃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夏荻其人,最恨受人掣肘,若是旁人,见父母家人被困,少不得乖乖归顺,但夏荻却是个玉石俱焚的性子,恐怕宁肯跟怡妃硬拼,也不会轻易就范。
怡妃这般作为,非但没将夏荻拉到自己身边,反倒将他彻底推远。
他抬头看一眼天色,再不担心夏荻会投靠怡妃,神情愈见从容,沉声吩咐身旁兵士,做好准备,立刻开战。
谁知怡妃见夏荻迟迟不肯应答,又令人将韦国公推到阵前,立于马车前,笑着对夏荻道:“夏将军,国公爷被贬谪至蜀地十余年,好不容易回了长安,却没享上几天清闲。你真忍心国公爷因着你偏帮奸佞,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吗?”
夏荻握了握拳,咬牙切齿道:“你这丧心病狂的毒妇!”
怡妃脸色丝毫不变,只看着夏荻温声道:“你年轻气盛,难免有口不择言的时候,我不与你计较。只要你认清形势,帮着太子杀了蔺效父子,我与你许下重诺,日后定护你韦国公府一世繁华,”
她全然不顾夏荻眸中的杀意,极尽所能对他威逼利诱,却没注意到不远处天边突然出现一团越聚越浓、滚滚而来的黑雾。
蔺效腰间的赤霄却如临大敌,嗡嗡大震起来。
那黑雾到了怡妃等人的上空,忽然如大鹰一般俯冲而下,冲到了人群中,很快便听见惨酷至极的哀嚎声,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头颅、胳膊漫天飞。
太子和怡妃离得最近,看得愣住,骇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从速散开。”蔺效这头看得明白,心一沉,扬鞭一甩,抽到蒋三郎的座骑下。
蒋三郎胯|下马儿被蔺效这一鞭打得一惊,不等主人反应过来,便抬起前蹄嘶鸣不已,狂奔乱踏进了书院。
将蒋三郎送回了书院,蔺效暂且松口气,紧紧盯着那团奔至人群中大开杀戒的黑影,拔出赤霄,对身边将士扬声道:“大煞来了,大家尽量后退,退到道长布下的阵法中,此煞煞性太大,莫要以命相博,能避则避。”
却听怡妃和太子惊叫道:“你们这帮废物!快挡着那东西,快,啊”
符纸、法器早已飞了半边天,却全没起到作用。
只见一阵巨大的黑浪袭来,怡妃等人闪避不及,阵阵惊恐至极的哀嚎声中,被那黑影从马车中拽到半空,便如破布一般被丢进了书院里。
蔺效在那黑影飞过头顶时,仰头一看,见那东西全身裹着黑雾,煞气逼人,分明就是之前从书院里遁走的女宿。
☆、第190章
怡妃和太子一行人被女宿丢进书院,摔得五脏六腑险些移位,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让人神魂皆颤的东西,只一眼,便能叫人吓得发疯,若不是沁瑶早已提前做了知会,人群中那几个年纪怯弱的,少不得会吓得四散逃窜,场面会愈发变得混乱。
沁瑶及清虚子等人在女宿现身之前,便已发现罗盘抖动不停,猜到女宿去而复返,全都如临大敌,一早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法子摆阵。
缘觉领着众弟子各据花园一角,盘腿捧着铜钵,朗声颂咒,就见书院上空佛光一炽,一张网铺天盖地笼罩在书院上空,却是已布好了金锣网。金锣网乃佛家至阳之阵,对付阴灵鬼煞算得上有奇效。
转眼间,金光将整座书院上空给严严实实笼住,有此网做屏障,煞气轻易涌不进来,而女宿一旦落入书院中,也休想从网中逃出生天。
女宿将手中抓住的十来个人一气丢进书院后,刚要俯冲下来,不料一触及金锣网,仿佛被烈火灼痛,身上那层厚厚的黑雾一瞬间散开,露出里头的人形,
清虚子离得近,一瞥之下,就见黑雾中除了一具女体外,似乎还抱着一个婴孩。
他怔了一下,极想看得再明白一点,可女宿一离开金锣网,黑雾又随即聚拢,将本尊重新遮掩,时间太短,他既无从看清轮廓,也分辨不出她怀中之物,只好当作自己眼花,暂且移开目光,重新紧锣密鼓地跟沁瑶布双魄阵。
师徒二人很快帮阿寒招出噬魂,将一人三龙围在阵法当中,又用无涯镜帮着阿寒稳住心魄,只等一会蔺效用赤霄将女宿引至金锣网下,便要用噬魂火烧灼其形。
女宿不甘心就此被金锣网阻隔在书院之外,却又不愿意再以身触碰金锣网,只好如鹰隼一般在花园上空缓缓盘旋。有几次滑到最低处,它身上黑雾被网的金光一炽,隐约可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这回不只清虚子,院中其他人也都听到了,惊愕之下,纷纷抬头往上看。
“怎会有婴孩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以为半空中那东西已经够让人胆寒了,谁知这婴儿啼哭声一传来,更觉瘆得慌。
清虚子这回可以肯定他刚才不是眼花了,女宿怀中确实有一个婴儿,呆了一呆,抬眼见沁瑶和阿寒疑惑地看着他,显然都也跟他一样摸不着头脑。
这情形太不合常理,他心下直打鼓,女宿自破阵而出以来,满长安城大杀四方,几乎无所畏惧,为何好端端带着个婴孩?
要是想依靠吞食婴孩血肉来助涨阴力,何至于将孩子抱在怀中形影不离,徒添累赘,一口吃下岂不是更干脆?
想了一会,抬眼瞥向不远处的怡妃,见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思忖片刻,对沁瑶和阿寒道:“七煞锁婴阵对用作阵眼的尸首要求极高,除了一定要新死不久的尸首以外,而且尸身的怨气越重,对被被诅咒孩子的心智杀伤力越大,因而书上记载,曾有人剑走偏锋,用”
说到这,清虚子脑中忽然拂过一个极可怕的念头,面色一白,压不住心中的惊惧,身子筛糠般抖了起来。
沁瑶和阿寒见状,吃了一惊,忙围拢到清虚子跟前,失声道:“师父?“
清虚子直着脖子吞了两口唾沫,硬生生将那个可怕的念头强行扳开,不让两个徒弟搀扶他,虚软地摇摇头道:“女宿抱着个婴孩行事,大不寻常,多半是为着生前念念不忘之事,哪怕被困在阵中二十年,冲阵之后,行事时依然带着生前意识的幌子,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阿寒闻言,看一眼头顶上那个黑影,也不知这等应怨气而生的巨煞能念念不忘什么,二十年都未能消弭它的记忆。说起来,这是他自清明以来,跟师父和阿瑶合力对付的第一个大煞,却这般棘手,也不知今日一干人等能否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