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那群人为这枪声所慑,还未闯进屋,全都怔在了廊下,不一会有人怪叫道:“戏院里有刺客。”
公公婆婆可全都在前头听戏,红豆一惊,待回头,看贺云钦镇定自若,显然早有准备,虽然疑团百出,但仍迅速冷静下来。
经此一遭,院子里的人哪还顾得上白凤飞,眨眼工夫便跑得一个不剩。
王彼得在门口寒声道:“云钦,红豆,外头这么乱,实在不宜再久留,我们需尽快带严先生离开此处。”
虞崇毅进来,俯身劝道:“严先生,刚才云钦说得对,如果白凤飞他们真是罪大恶极,公道交由法官来论断,您不该自戕,趁外头大乱,让我们先带您出去就医。”
严夫子呼吸愈发滞缓,说话变得更艰难,抬手抖了抖袖子,从里头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最近的红豆:“先生知道你们一直在查这案子,来前已将事情来龙去脉全写成了两封信,一封在此,另一封过几日便会寄到你府上,若不是半年前邓归庄回沪照料母亲,我无从得知当年真相,既得知了真相,不枉我苦心筹备半年,如今总算了了夙愿。吾实不悔。”
红豆搀他起来,哽声道:“严先生,您先别说了,求求您,跟我们走吧。”
可是严夫子身体沉重如山,她搀了好几把都没能搀起来,愈发急切,忙对顾筠和虞崇毅道:“快来帮忙。”
顾筠擦了擦眼泪,疾步走进来。
贺云钦道:“来不及了。”
红豆低头一看,严夫子低垂着头,面容依旧平静,但脸若金纸,不知何时已断了气。
这时外头又传来几声枪响。
贺云钦拉了红豆,叹道:“这是严先生自己的选择,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外面越来越乱,此处很快就会封锁,我们需得即刻离开。”
红豆噙着泪花严夫子扶靠在椅背,细细替他理了理蓬松如银的头发,这才跟顾筠一人一边,恭恭敬敬朝严夫子鞠了个躬,跟贺云钦出来。
外头已乱得不像话,沿原路回戏院是断断不行了,一行人从后门出了戏院,找到之前停在对面的洋车,顾筠虞崇毅上了王彼得的洋车,红豆上了贺云钦的车,到了上回去过的那栋中西合璧的小洋楼,贺云钦停了车,拉着红豆入内,一进门便给贺公馆打电话,再次确认贺孟枚和贺太太已安全回了公馆,这才放了心,刚放下电话,王彼得载着虞崇毅他们也赶来了。
红豆思绪凝结在严夫子的话上,脸色极差,进屋后怔立在厅中,贺云钦心疼不已,忙令人倒了暖茶来,扶红豆在沙发上坐下,对她道:“今晚不来回折腾了,就在这边住吧。”
红豆心乱如麻点点头:“好。”
贺云钦又道:“严夫子是位极体面的读书人,临终前能说出‘不悔’的话,定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拦了这回,拦不住下一回,我们眼下该做的事便是从严夫子信里整理证据,若能将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那是再好不过,因为既能还严夫子体面,也能还丁小姐公道。”
红豆抬眼看看哥哥,哥哥面色跟她一样凝重,便将那封信递给贺云钦,哑声道:“云钦,我不怕别的,但是照严夫子所说,我小姨也是被人所害,我现在心里根本静不下来,你来看看这封信上面写的什么。”
猜疑是一回事,被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贺云钦只觉她手冰冷透骨,虽说天气远算不上冷,仍令人生了炉子,一为给红豆取暖,二为驱驱连日下雨所带来的寒气。
顾筠给顾公馆打电话报了平安,趁顾家派车来接之前,默默挨着红豆在炉边坐下,王彼得及虞崇毅也坐拢来,四人围着炉子,注意力全放在那封信上。
贺云钦立在桌边展开那封信,一页一页看下去,越看表情越庄肃,待看完整封信,静了片刻,以自己的语言复述道:“严夫子不相信女儿会自缢,曾多次去春莺里女子中学察看现场,可惜除了当时教室地上的长乐牌烟头,他始终没能找到女儿系被人所害的明确证据,直到半年前邓归庄因探母亲生病回沪,并因此生出了调回圣约翰的念头,严夫子才因为接触邓归庄,慢慢将十一年来收集到的线索,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
“十一年前,傅子箫、许奕山及阳宇天同住春莺里,傅子箫阳宇天从小便认识,二人以拜把兄弟相称,许奕山不如他二人交情好,但因为住得近,家境也相当,免不了常跟两人走动。
“三人当中,傅子箫是富荣洋行少爷程冠之的常随,阳宇天是本籍春莺里的戏子,许奕山天资聪颖,最大心愿便是借读书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可惜他因为父亲早逝,家中四壁萧然,为了读书凿壁囊萤自不必说,还经常向亲戚借贷,考取了南洋公学,但彼时还不认识后来成为许太太的露露百货千金,以许家当时的境况,能否毕业都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