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露遗憾:“届时何不将男席与女席分开?”
虞公捋了捋须:“这就要看王妃的意思了。今日重新开社,席上来了不少新朋友,老夫既是郡主的老师,少不得将规矩重新说一说,四季诗会举办至今,向来不拘小节,但也有些传统的定俗,需叫各位新朋友提前知晓。诗会每半月举行一次,每回拟定一题,或五言或七律,诗成后由众人评选最优。”
不知何处传来怪响,咕噜噜咕噜噜,像是有人肚饿腹鸣,一下子打断了虞公的话。
虞公咳了一声,阿芝愕然:“这是某位诗豪饿了吧?”
众人哄堂不已。
“饿着肚子还怎么作诗?”阿芝兴致勃勃吩咐婢女,“那就先把酒食呈上来吧。
虞公在旁提醒阿芝:“郡主,时辰不早了,趁酒食尚未上桌,不妨先拟好诗题。”
滕玉意望向窗外,下午才出门,不知不觉已近黄昏了,橘红色晚霞倒映在水面上,一漾一漾泛着细碎的波光。
静德郡主歪头想了想,冲郑霜银道:“郑姐姐是长安城有名的扫眉才子,今日就由郑姐姐拟题目吧。”
郑霜银欠了欠身,抬头看向虞公的白发,道声得罪,含笑道:“‘宛转峨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注1),不如以‘白发’为题,不拘声韵,行两首七律,取意境飞远者为优作。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虞公万万没想到做诗做到他头上去了,不由愣了愣。
静德郡主却点头:“好好好,总算不再是松竹菊梅了,那些题眼我早就做腻了,你们以为如何呀?”
诸人忙都附和:“此题甚妙,就是不好发挥。”
静德郡主又转向滕玉意和杜庭兰:“滕娘子,杜娘子,你们初次赴会,难免有些拘束,要是觉得不合意,大可以跟我们提的。今日这道‘白发’,你们以为如何。”
杜庭兰欠了欠身:“历来咏白发,一不小心就会流露出悲嗟之态,郑娘子取白发为题,却主张‘意境飞远者为优作’,咏白发而不自伤,不落窠臼,颇有新意。”
郑霜银微讶地打量杜庭兰,滕玉意趁机向郑霜银眨了眨眼。
郑霜银一愣,不自觉杜庭兰和滕玉意露出友好的笑容。
阿芝看她三人如此,益发高兴起来:“那就定‘白发’为题吧。现在你们可以先在腹内构思,等用过膳了,誊写在纸上即可。我会把前三名的诗作拿到宫里给圣人和皇后看,剩下未中选的,也会收集成册。”
此话一出,席上的仕女也就罢了,少年书生却精神一振,若能由郡主直接将诗作送到圣人面前,日后参加科举也就多了几分胜算。于是个个搜索枯肠,或凭窗远眺,或坐在席上冥思苦想。
等到酒食呈上,窗外天幕已晕染出墨蓝色,众人归座用膳,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婢女们依次将食盒放在每人面前,因是一人一几,食盒也是按人头准备,发到虞公面前时,愕然发现少了一盒。
阿芝奇道:“为何少了一份呀?”
婢女们面有异色,方才去厨下取食盒时,她们曾与厨娘们仔细核对过名单,确定没有错漏才放心接过食盒,凭空少了一盒,除非名单有误,但之前给每位客人呈送笔墨纸砚时,却是一份不多一份不少。
领头的婢女自行请罪:“想是漏拿了,婢子马上去厨下取。”
“去吧去吧。”阿芝叹气,恭谨地将自己的食盒推到虞公面前,“老师先用。”
虞公慌忙推回去:“郡主先用。”
他二人推来让去,客人也不敢动箸。
滕玉意看着门口的婢女们,心里只觉得古怪,成王夫妇御下有方,偌大一座王府,人人都进退有度,诗会宾客不过四十余人,怎会出这样的差错。
好在婢女们很快又捧了一份食盒回来了,阿芝没再多问,让她们搁下食盒退下了。
“都怪下人莽撞。”阿芝憨笑,“让诸位久等了,快请动箸吧。”
席上诸人这才开始用膳,晚风徐徐吹送,檐角下的灯笼发出咯吱轻响,滕玉意刚吃了一口丁子香淋脍,就觉袖中的小涯剑发起热来。
她暗忖,这小老头该不是闻到席上的酒香,又开始闹腾了?还真是不分场合啊。看来上回的训导还不到位,她自己就贪酒,大约知道小涯不好过,若是不管不顾,小老头忍不住跳出来可就不妙了。
她探袖往里弹了弹,既是安抚也是警告,连一杯酒的诱惑都受不住,往后还怎么跟她出门。
小涯像是有些怕滕玉意,被她一弹当即老实不少,剑身很快不再发烫,只是仍有些温热。
滕玉意放下心来,继续安静用膳。
这时候婢女们进来呈瓜果,忽听清脆一声响,有婢女摔落了盘盏。
杜庭兰和滕玉意惊讶一对眼,这是怎么回事,这可称得上失礼了,而且那婢女与旁人不同,看着像府里的老人。
静德郡主怒了:“葳蕤,你今日怎么回事?”
葳蕤惊慌道:“回郡主的话,这、这水榭里多了人。”
“多了人?”阿芝大惑不解,“什么叫多了人?”
葳蕤惶惑地环顾四周:“婢子们再三清点了瓜果的份数才带人呈送,因为之前漏过一份酒食,这次特地多加了一份,谁知呈送完毕,凭空又、又少了一份!”
虞公愣了愣:“少了一份便少了一份,何必大惊小怪,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兴许你们没留意,多给某位客人发了一份也未可知。”
“绝无此事。”葳蕤拼命摇头,“婢子们方才犯了错,这回加倍谨慎,每到一位客人前便呈上一份瓜果,确保不会多发漏发,何况案几上本就放不下两盘,又怎会数错。”
顾宪静静听了这一晌,放了酒盅问:“是不是记错了人数?也许你们之前清点人头的时候,正好有客人去了净房。”
葳蕤打了个寒战:“断乎不会,婢子自下午起就一直带人在门口听命,从世子走后,水榭里根本无人出入。”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水榭中的人,像是要找出究竟多了谁,然而越找越惊恐。
滕玉意不自觉也跟着在席上找寻,可没等她看出个究竟,小涯剑就再次滚烫起来。
滕玉意心中一紧,这是小涯剑第二次如此了,她悄悄将剑从袖中取出,戒备地打量周围,窗外已是夜幕低垂,水榭内外都燃了宫灯,众人的脸孔掩映在灯影里,一时间看不出异样。
静德郡主愕然道:“既然无人进出,何不对着宾客名册再清点一回?”
“正是。”老儒斥道,“如此慌张呼喝,成何体统!”
葳蕤自惭无状,伏地再三揖首,马上有婢女取来宾客名册,哆哆嗦嗦递给葳蕤。
葳蕤躬身退到一边,勉强定了定神,从东侧的男宾席开始,一个一个开始比对。
众人无心酒食,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只觉得一瞬之间,水榭就寒凉起来,夜风自轩窗涌入,条案上的笺纸被吹得沙沙作响,四角的灯影摇曳不休,照得房里忽明忽暗。
滕玉意出来时揣了许多符箓在身上,奇怪毫无动静,她自是不相信青云观的符箓会不如东明观神通,但如果真有妖异,符箓早该自焚示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