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突然厉声惨叫:‘你房里有鬼,我才是软红。’
“客人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开门也不敢到床上去,僵在房中间,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就在这时候,外头那东西砰砰砰开始撞门,客人吓昏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庙客们把他抬到胡床上,客人冷不丁看在假母身后的软红,差点又昏过去。
“软红脸色奇差,说自己昨晚也遇到了异事,但她跟客人的遭遇恰好相反,半夜醒来听到客人在外头敲门,回头却看见客人躺在床上,那东西也是说房中有鬼,惨叫着要她开门。”
滕玉意面色自若,身上却阵阵发冷,扭头看绝圣,绝圣想了想道:“前面听着像鬼祟作怪,后面又不像了。这话先不说,彩凤楼开张后这样的事一共发生过几起?”
抱珠白着脸道:“少说有三四起,奇怪都找的外地客人,客人们在长安待不了几日,拿了店主的赔偿也就走了,因此那几个人虽然都吓破了胆,但长安几乎无人知晓此事。”
滕玉意摸了摸发凉的后颈:“这东西如此凶悍,开张这三个月,难道就没有人受伤或是出什么意外?”
抱珠拼命点头:“有,所以奴家们才害怕。头两个月还好,无非是有娘子本来睡在房中,醒来的时候却在廊道里,或者在后院里看见前头有女子在疾行,追着叫两声,女子倏忽就不见了。
“但是就在上个月,有位假母从外地买了一位名唤葛巾的绝色乐伶,葛巾不单相貌生得好,诗咏和琴律更是一绝。因为大受欢迎,一来就做了彩凤楼的都知。前些日子葛巾陪郎君出去游玩,先在寺中求了一串护体的佛珠,后又去水边祓禊,不小心弄湿了衣裳,回来就有些伤风。上月十八日葛巾身子不适早早歇下,半夜听到外头有脚步声。
“葛巾来的日子不长,但也听说了楼内的异事,知道那东西往往只在门外作怪,不理会就好了,孰料这一回不一样,那脚步声踱着踱着,居然潜入了房中,葛巾吓得睁开眼睛,迎头被狠狠抓了一下,黑暗中听到一个中年妇人骂道:‘贱婢,敢勾引我夫君!’”
“那一爪抓得极重,葛巾半边脸被抓得血肉翻飞,她捂着脸哀嚎,摸到那串佛珠慌乱掷了出去,那妇人就这样不见了。葛巾连声叫救命,楼里这才听到响动,葛巾的假母找了医工来,医工说葛巾脸上的伤重得很,容貌恐怕再难恢复。”
抱珠和卷儿梨说到这,凄楚地叹了口气。
滕玉意思量一阵,忽道:“咦?”
绝圣也觉得古怪,问滕玉意:“公子认为哪里不对么?”
滕玉意道:“听这描述,竟像那位店主夫人的鬼魂在作祟,但它以前被拦在门外,这一回为何能闯进房里?突然之间法力涨了,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而且怎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葛巾。”
绝圣眉头紧锁,反复琢磨那句话:“‘贱婢,敢勾引我夫君!’……要么就是这鬼魂冲破了压制她的禁印,要么就是葛巾跟她丈夫娶的那位美妾生得像,她错认了人,怨气横生之下,一下子冲破樊笼也是有的。后来呢,可还发生了旁的事?”
卷儿梨和抱珠同时摇头:“这些事已经足够把人吓得魂不守舍了,尤其是葛巾,刚来即崭露头角,只要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平康坊最负盛名的都知,可惜容貌就这样毁了,如果这次我们店主还压着不肯说,往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遭殃。奴家猜,这一回之所以能惊动青云观,怕是、怕是……”
她二人抿了抿嘴,滕玉意接话:“怕是葛巾自己放出的风声?”
卷儿梨和抱珠缄默不语。
滕玉意道:“店主和假母为了压下此事,或是许她银钱,或是以势相胁,但是葛巾不甘心就这样被毁了前程,所以想为自己讨个公道。道长,你们是何时听说的此事?”
绝圣道:“那日师兄从外头回来教我们课业,说最近有人告诉他平康坊的彩凤楼可能有妖异,等他稍做准备,会带我们去转一转。”
滕玉意有些惊讶,葛巾身为彩凤楼的伎人,出入皆不自由,受伤后店主怕走漏风声,尤其看管得紧。
依她的猜测,葛巾想递封信到青云观恐怕都极困难,没想到葛巾直接找到了蔺承佑。
会不会是某位跟葛巾相好的王侯子弟发现不对劲,那人到蔺承佑面前透露了消息。
绝圣看了看滕玉意,老觉得遗漏了什么,突然一拍脑门:“是哦,说了这么多怪事,为何没听到有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作祟,两位娘子,你们可在楼里见过一位簪花的古怪郎君?”
卷儿梨和抱珠错愕道:“自彩凤楼开张以来,奴家只听说过有女鬼作祟,从未听说楼里有男鬼。”
绝圣沉吟,假如今晚那男子没问题,滕娘子手中的五美天仙符怎会无端自燃。
“奴家们知道得也不多,兴许听漏了。”卷儿梨和抱珠道,“公子,该说的奴家都说了。”
滕玉意鉴貌辨色,心知她们要么不说,说的话定会坦诚相告:“你们随我下车,我带你们到周围转一转,待会把你们送回楼中时,我自会跟萼姬打招呼,接下来这半年,她绝不敢再难为你们。”
二女见她言出必行,自是感激不尽。
滕玉意话锋一转:“今晚连青云观的道士都被引来了,你们店主如果还想继续隐瞒,定会有所举措,要是又听到什么奇事,务必告诉我。”
卷儿梨和抱珠应道:“就不知公子何时再来彩凤楼。”
“我想打听什么的时候,自然就来寻你们了。”
说罢敲了敲车壁,对外头的霍丘道:“看看彩凤楼那两个壮汉在不在附近,倘或又来了,你去把他们重新引开。”
霍丘应了一声。
等霍丘回转,滕玉意便对绝圣道:“道长,记得你们答应我的事,我们稍后在此处汇合。”
绝圣痛快点头,要不是滕玉意帮忙,就算他们能闯进彩凤楼,也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尽。
难怪师兄总说光在观中埋头学符箓气法不可行,真想长本事,还需多出来历练。譬如今晚这一遭,就有许多地方值得琢磨。
他心悦诚服目送滕玉意下车,忽又想起,师兄到现在都未露面,莫非打定主意让他们独自应对?
滕玉意在左近转了转,估摸着差不多了,带着卷儿梨和抱珠往回走。
彩凤楼前人头攒动,走近看,一群人围着那位古怪的老道士。
也不知老道士说了什么,门口的假母和庙客竟未驱赶他。
那面写着“燮理阴阳无所不知”的幡旗就插在楼旁一株花丛前,老道口中念念有词,惹得众人时时惊叹。
滕玉意说:“借过、借过。”
好不容易挤入人群中了,就看见地上有个四五寸高的纸人,纸人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居然在地上走来走去,而且动作灵动,几乎与真人无异。
纸人对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展臂伸腰,像在比划着什么。这中年男子鸠形鹄面,生得一脸苦相。从穿着打扮来看,似乎是彩凤楼的庙客。
男子垂泪道:“道长真乃神人,这纸人与亡母神形毕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