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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子在拾翠殿里的暖阁中闭眼打坐,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头传来轻健的脚步声,猛一睁眼,三个徒孙回来了。
清虚子一跃而起:“快把李三娘今日交代的事告诉师公。”
蔺承佑心中纳罕至极:“您老等到现在都不睡,就是为了问这个?”
清虚子脸上透着焦灼之色:“师公头些日子就觉得天象不大对,今夜想起此事,无论如何睡不着了,快,这李三娘和滕娘子到底怎么说的,你赶快一五一十告诉我。”
蔺承佑挥手让宫人们退下,扶着师公坐回榻上,把今晚李淮固和滕玉意之间的对话一一对师公说了。
清虚子双眼圆睁:“李三娘说她在所谓的‘上一世’中是染时疫而亡的?”
“没错。”蔺承佑皱眉思忖,“她说三年后爆发了一场时疫。”
清虚子喃喃道:“时疫、时疫……”
他坐不住了,负着手在殿中团团打转:“难怪最近长安冒出这么多邪祟,今晚城外满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孤魂野鬼。师公大致能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时疫、邪祟、借命、滕娘子中的错勾咒……”
说完这些话,回头看徒孙脸色不大好看,清虚子心乱如麻招招手:“此事非同小可,过来,师公细细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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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府。
这一路滕玉意睡得很踏实,等她下车时,蔺承佑已经走了,她揉揉眼睛看了看空荡荡的街尾,回头就撞上父亲复杂的目光。
“走吧,阿爷有话要同你说。”
这话正合滕玉意的心意,她本就要问阿爷今日为何跑去找邬莹莹。
父女俩到了书房门口,滕绍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程伯,低声说:“不必奉茶,我跟玉儿有话说。”
程伯郑重应了。
滕玉意在旁瞧着父亲的举动,一迈步,随父亲进了书房。
滕绍似是满心沸乱,目光在屋中凌乱地扫了扫,开门见山道:“阿爷和蔺承佑要率军前往淮西道平叛,最迟后日会拔营。蔺承佑率领神策军,圣人给了两月时限。”
滕玉意一震,她早料到朝廷快开战了,但万万没想到蔺承佑会和阿爷一同出征,愣了会神,一抬眸,才发现阿爷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有着很深的眷恋和不舍,像是这一晚,要把女儿的模样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滕玉意愈加诧异。
“不过你别担心,阿爷准备多时,蔺承佑也是天纵之才,这仗最迟两月就能打完。”滕绍补充道,仔仔细细端详女儿的表情,忽道,“好孩子,你告诉阿爷,你喜欢蔺承佑吗?”
第121章
这问题问得人措手不及,滕玉意口唇顿时像着了火,脸也一瞬间发红。
她挺了挺胸膛,便要矢口否认,望见阿爷那伤感的表情,异样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头。
不对劲,阿爷的语气,分明有种诀别的意味。
她依旧脸热心跳,却忍不住审慎地端详阿爷:“阿爷,你怎么了?”
阿爷几次失态,似乎都与邬莹莹有关,上回一说到那封南诏国的信时,阿爷的样子有如万箭穿心。今晚如此异常,没准就是因为阿爷白日去见过邬莹莹。
一念至此,她心里的怒火蹭蹭往上冒:“阿爷,你为何要去见邬莹莹?”
滕绍脸上闪过一抹难以形容的耻辱之色。
“你知道她住在何处?”
滕玉意心里直发寒,她的判断没有错,阿爷和邬莹莹的关系就是有问题,不然阿爷不会一听到邬莹莹的名字就倍感耻辱。
“我怎能不知道?”她冷声道,“靖恭坊的华阳巷!她刚来长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当初她在我们府中住过半年,阿娘的病就是在她上门后染上的,阿爷以为我忘得了这贱人的模样和名字吗?”
她凌厉的目光死死钉在父亲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阿爷你让程伯隐瞒她回京的消息,自己掉过头就去找她!你口口声声说要我信任你,可你对得起阿娘吗?”
滕绍似被最后一句话刺痛了,断喝一声:“住口!”
滕玉意咬牙瞪着滕绍,滕绍的眼睛已是一片猩红。
他闭了闭眼,无比疲累地瘫坐到身后的坐席上。
他低下头,目光凝视着某个虚空的点,渐渐地,整个人仿佛被痛苦的回忆给攫住了,那种悲悔的情绪,强烈到连几步之外的滕玉意都能感觉到。
滕玉意浑身像竖起尖刺,微微喘息着。
哑默良久,滕绍开了腔:“你是个心事重的孩子。从前阿爷想岔了,本以为有些事即便不说,等你大了自然就放下了,但阿爷没想到,这个疙瘩不但一直搁在你心里,还越拧越深。趁着此次出征之前,阿爷本就想跟你好好谈谈,否则只怕——”
滕玉意眼中的尖刺化作强烈的不安,阿爷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邬莹莹的祖上是南阳邬氏,她祖父名叫邬震霄。”滕绍语气里满是萧索。
滕玉意紧走几步坐到榻上,她虽然一直巴望着阿爷亲口说清楚当年的事,但真等到这一刻,胸膛里却充塞着不祥的感觉。
“南阳?”
当年祖父带着两位伯父抵抗南下的胡叛,战死之地,就是南阳。
当时帝国已经处于生死一线的绝境,这一战长达半年之久,尽管最后城门告破,但多亏了这半年的屈死抵抗,帝国后方的水运漕粮才得以保全,这也为日后帝国成功收复失地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一战太过惨烈,也太过荣耀。敌军为了攻下南阳和睢阳,早就切断了往城中运粮的道路,城中粮草不济,祖父为了保护城中百姓,令人用暗道将百姓们分批送走,但他们这些守城的将领,一个都不能撤。暗道本可以运点粮食,可惜没多久就被敌军发现,为了不让敌军沿暗道闯入城中,只能将暗道封死。
抵抗了近半年,待到城破之时,守城将士死得只剩数百人。
城中一片荒芜,家家户户都空着,粮草和马匹早已吃得一干二净,祖父和几个手下将士为了充饥,整日以树皮和枯草饱腹,被俘时,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叛军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他们没想到,这座史无前例难攻难打的铁城,竟是在这样一种悲惨的境况下守住的。
胡叛下令在城头斩杀祖父和伯父时,那些杀人如麻的叛军将士,居然个个面露不忍之色。
齐声口呼“英雄”,敬重地向祖父和伯父磕了几个头才动手。
一役过后,祖父滕元皓成为名震天下的第一勇将。
先皇感念祖父的匡翊之功,特加赐赍。
赐祖父谥号‘忠勇’,同时将祖父的画像和生平事迹位列凌烟阁。两位伯父也被追封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这是只有开国功勋才享有的无上荣光。
“当年那一战,邬莹莹的祖父邬震霄是守城将领中的一员。”滕绍沉重的话声震荡着室内的空气,“邬震霄跟随你祖父多年,堪称赤胆忠心,早在南阳之战他就救过你祖父一回,敌军用暗箭暗算你祖父,是邬震霄奋不顾身挡下这一箭,他虽侥幸活下来,却也盲了左眼,自那之后,军中将士都称他邬独眼,他左眼虽盲,上阵杀敌时依旧百夫难挡。他既是你祖父的部下,也是你祖父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