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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397)

作者:凝陇

滕玉意脸上的震异之色不亚于杜庭兰,有了今日这一出,其实她也怀疑这事与自己有关,不为别的,就因为蔺承佑所说的布偶和“阿孤”都与自己对得上,但这件事说起来不算小,为何她脑中一点印象都没有。假如她一向记性不好也就算了,但她从小就过目不忘……

纵算当年病过一场,也不至于把记忆全丢了。因为这个缘故,她始终认为这只是巧合。直到发生了今日的事,这个念头才开始动摇。

杜庭兰心酸道:“你忘了么,隆元八年你病得很重,小儿高热惊厥,一烧还是那么多天,姨父唯恐你活不下来整日守在你床边,记得当初医工们都说,不烧坏脑子就不错了,还好你醒来后,只是精神比往日消乏些。病愈后没多久,姨父就带你回扬州了。你真一点都不记得了?纵算你全忘了,蔺承佑总不会认错人。”

滕玉意一咬唇,扬起下巴,隔着窗帷对蔺承佑道:“我忘了,我全忘了。你说我是那个女孩我就是了?你有什么证据?”

蔺承佑嘴边溢出一点笑意,这别扭劲儿,就跟当初的小阿孤一模一样。他扬了扬眉:“你下来啊,别窝在车里问东问西的,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下去就下去。滕玉意哼了一声,拿起身边的帷帽戴上,对杜庭兰说:“阿姐,我下去问他几句话。”

杜庭兰忍笑点点头。

滕玉意一露面,蔺承佑也翻身下马。

滕玉意昂着脑袋走到一边,蔺承佑却抱臂道:“这地方可是闹市,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说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连犊车都没准备,这是要她走路吗?

“不去,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蔺承佑笑着朝后头使了个眼色,宽奴也不知从哪蹿了出来。

他亲自驱着一辆宝钮犊车,乐呵呵到了近前:“滕娘子,我家郡主想请你到府上说说话,这是她亲手写的帖子,烦请滕娘子过目。”

滕玉意接过帖子,上头哪是阿芝郡主的字迹,分明是蔺承佑伪造的。

哼。她透过帖子上方瞥了眼蔺承佑。

蔺承佑冲滕玉意一揖,扬声道:“滕娘子,你是我们成王府的贵客,舍妹相邀,还请滕娘子务必赏个脸。”

杜庭兰赶忙在车里说:“妹妹,既是郡主相邀,姐姐就先回去了。横竖端福也在你身边,阿姐不必担心什么。”

说着一个劲地催车夫驱车离开。

滕玉意立在原地,没接茬但也没反对,车夫心里明白过来,忙驾车朝沿着原路往前去了。

宽奴恭恭敬敬打起帘子,滕玉意昂首阔步上了车。端福跟上前,坐到宽奴边上。

蔺承佑翻身上马,伴在犊车边上。

天色不早了,日影渐渐西斜,夕阳照耀着暮色中的长安城,连树叶都染上了一层粉色的霞光。

但在蔺承佑眼中,此刻的长安城俨然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处处朝气蓬勃,让人心生欢喜。

往前行的时候,他不时转头看看犊车。

滕玉意在车里坐着。

上车才发现,车内的几上陈设了好些吃食,琳琅满目的,全是她平日爱吃的甜点。

旁边还放着小酒囊,揭开一闻,酒香四溢。

是上等的蒲桃酒。

这是贵胄人家常有的待客举动。

滕玉意正好饿了,就顺势吃了一块。

成王府的点心没滕府的甜,但意外的软糯。

桌上还有一个绿琉璃十二曲长盒,揭开盒盖,里头是一盒梅花形状的点心,点心外包裹着细腻的晶莹红粉,精致如一朵朵雪中红梅。

吃一口,脆如凌雪。

蔺承佑似是知道滕玉意在偷吃点心,在外头说:“多吃点。那叫红梅糕,我阿娘最喜欢吃这点心了。”

滕玉意正研究这点心怎么做的,闻言睨了睨车窗,原来成王府里一直就有类似鲜花糕的点心,蔺承佑倒好意思一次次要她帮他做。

枉她昨日一回府就替他做鲜花糕。

滕玉意说:“这点心比我做的鲜花糕好吃多了,横竖世子的病也好了,我就不用把鲜花糕送到观里去了。”

这是说她给他做好鲜花糕了?蔺承佑:“谁说我好了?宽奴,把我的药拿来,今日捉贼累了一整天,眼下又难受了。”

宽奴忙说:“正要提醒世子吃药呢,昨晚咳嗽一宿,到早上热才退,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能遭得住。”

滕玉意才不信蔺承佑还病着,然而听到宽奴的话,又变得将信将疑,昨日蔺承佑发烧是事实,她去的时候他身上的药味还未散,才一天,论理不会好利索。

折腾一天,说不定病气又起来了。

犊车到了一处街道,陡然停了下来。

滕玉意掀开窗帷往外看,犊车到了大隐寺外的戏场,华灯初上,街上男女络绎不绝。

蔺承佑在帘外咳嗽两声:“该用膳了,不用膳没力气说话。阿孤,你也饿了吧?”

谁是他的阿孤?滕玉意磨蹭了一会才动身,一下车,蔺承佑就把路边刚买的糖人递到她面前。

滕玉意接过糖人,嘴里却说:“我才不是什么阿孤,世子你认错人了。”

蔺承佑呵了一声:“哪个混蛋敢说你不是。”

“你。”滕玉意瞪他,“今日你当众说我的布偶是假的,布偶是假的,我这个人当然也是假的。”

倒是够记仇的,明知他当时在给李淮固下套……

蔺承佑摸摸耳朵,笑着点点头:“我混蛋,我不混蛋谁混蛋?小阿孤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没一早认出来。”

滕玉意骄傲地迈步往前走:“你说我是你的恩人,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叫过自己阿孤,这事总没错吧?你见过这世上第二个叫这名字的孩子吗?记得我问你为何叫这个古怪名字,你却突然冲我发脾气。”

滕玉意在心里想,这事倒真像她做得出来的。只是阿孤是她自己叫着玩的,这些年从未同别人说过,如果这件事真发生过,她不奇怪别的,只奇怪自己为何会把这个自称告诉蔺承佑。

蔺承佑乜她一眼:“还有那个布偶,我猜你小时候总带着它,因为你连出门赴宴都不忘把布偶抱在怀中。”

滕玉意依旧没吭声。别说五岁,直到现在她晚上睡觉都离不开布偶。

“你坐在岸边想自己的阿娘,想得直流眼泪,我为了哄你高兴,就说带你去找阿娘。我当时以为你跟阿娘走散了,今日才知道,那一阵滕夫人她……”

刚过世。

蔺承佑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滕夫人在世时应该很爱滕玉意,从她亲手给孩子做布偶就能看出来。

也许在滕玉意心里,始终不肯接受阿娘离世的事实,所以明知阿娘不在了,听到他说自己的阿娘认识许多女眷,也怀抱一丝希冀让他带她去找。

想起湖边那个孤孤单单的小身影,他心里突然有些难过,明明还有一肚子的话,却有些说不下去了。

滕玉意听到此处,心里已经信了大半截,她的确叫阿孤,隆元八年她也的确来过长安,至于那个布偶——阿娘刚过世那一阵,她常抱着布偶到处找阿娘,可惜无论她找到哪个角落,都没有她阿娘的身影。

她清清嗓子:“那——后头的事呢?你答应带她去找阿娘,找到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