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头,果见两名衙役抬着一具白布蒙着的尸首穿过前庭。
几位年轻官员暗暗摇头,才闲了两日,又有案子了。
有位姓王的司直随口问道:“何处送来的?”
衙役忙回:“城北义宁坊送来的,死的是个小娘子,说是昨日同女伴们一同去楚国寺附近游玩时,中途突然失踪了,同伴们找了半天,结果发现这小娘子死在了附近的一口井里,听说才十三岁,说起来怪可怜的。”
一面说着,一面抬着尸首往后头去了。
众人怔了怔,听上去像是不慎堕井而死,这种意外长安每年都要发生好几例,就算是谋杀伪装成意外,也应该先由长安县的法曹审理后再呈交上来,哪有直接送到大理寺来的。
疑惑归疑惑,这案子毕竟暂未指派由谁来查办,就连蔺承佑也觉得这案子无甚出奇,因此并未多问。
怎知没过多久,仵作突然令人过来穿话:“蔺评事,陈仵作请你过去看看那具尸首。”
蔺承佑急着去明月楼,早就到门外了,闻言只得又返身。
严司直也随蔺承佑到了停尸房。
蔺承佑入内一看就明白了,这女子的眼眶里只能看见眼白,连一丝眼黑都看不到,这是魂灵被侵扰过的迹象。
仵作满脸惊愕:“长安县的法曹说,昨日在楚国寺打捞尸首时,同伴们说这娘子失踪之前就不太对劲了,原本极活泼的一个人,突然变得呆呆傻傻的,同伴们一时没看住,这小娘子就失踪了,等到发现尸首就浮在井里,捞起尸首一看,死状也不大正常,法曹听说近日有妖祟出没,怕耽误捉妖就把这尸首送过来了。”
“死因是什么?”
陈仵作:“表面上看是溺水而亡,因为尸首表面除了堕井的擦痕,并未看到其他外力留下的伤痕,肺里满是水,落水时还活着。”
蔺承佑绕着尸首走了一圈,不对劲,枉死之人,头七之前魂魄都会恋恋不肯离去,这女孩昨日才溺死,照理魂灵就在左右。
他从袖中抖出一张符,暗中施了个招魂咒,结果失败了,尸首周围竟全无煞气。
严司直和陈仵作看出蔺承佑脸色不对,忙道:“如何?到底哪里不妥。”
蔺承佑蹲下来看了看女孩的脚底:“这女孩魂魄不全,如果没猜错,死之前她就已经被人抽走了魂魄,死前已经神智不清,自然横生不了怨气。”
严司直大惊失色:“这岂不是跟——”
是,就跟胡季真被人谋害的手段一模一样,只不过胡季真被凶手操控着回到了家中,而这个小娘子因为却失了神智不甚堕井而亡。
蔺承佑起身问仵作:“尸首是在义宁坊发现的?”
“没错,这小娘子家就住在义宁坊,名叫李莺儿。”
严司直和蔺承佑互望一眼,又是义宁坊。
胡季真也住在义宁坊,并且同样也被抽了魂魄,这未免也太巧。
难不成有人专门收集魂魄?还是说,这位李莺儿也撞见了什么才被害。
严司直征询蔺承佑:“假如这两件案子有关联,恐怕就不能移交给别的同僚了。”
蔺承佑望着尸首想,李莺儿的案子是新发生的,如果不想错过关键线索,必须即刻到出事的楚国寺走一趟。严司直得去卢兆安宅邸附近盘查,没法翻墙去楚国寺,交给别人他又不放心,因为说不定会遗漏重要证物。
可滕玉意还在月明楼等他,他出门之前好不容易才拖住了绝圣和弃智,失约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忽道:“要不这样吧,马上派五名衙役去楚国寺看守事发之处,今日之内不许任何人出入,我过两个时辰就来。”
然而老天爷好像偏要跟他作对,刚安排好这件事,又有同僚过来寻他:“蔺评事,东明观的几位道长在衙门外等你。”
到了外头,除了见天和见仙两位道长,还有好些日子不见的见美和见乐。
蔺承佑目光从左看到右,讶笑道:“不知几位上人有什么急事,居然跑到大理寺来找我。”
见天急急忙忙开腔:“世子,你瞧瞧这个。”
那是一张黑色符箓,上面全是用鲜血画的咒语,血迹已经干涸了,恨意却力透纸背。
“七咒符?”
“昨日李将军令人请老道上门除祟,说是他家夫人和女儿像是撞了邪,前两日突然开始上吐下泻,他自己也浑身不舒服,贫道上门察看,果见李家人个个像生了重病,见美想起一种咒术跟这个很像,仔细察看大门口的台阶底下,才发现有人给李家下了这样的符术。若非发现得及时,李夫人母女七日内就会丧命。”
见美严肃地说:“世子,七咒符跟引魂术可是无极门的拿手好戏,自从这群贼道伏法,坊间多少年都没见过了,贫道们觉得事关重大,只好赶忙跑来给世子报信。听说这位李将军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不日就要被擢升为一方节度使,会不会是李将军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有人暗中用这样的法子来残害他们?”
蔺承佑望着符箓若有所思。
见仙也道:“这种事关系到朝堂,我等就不好插手了,今日过来,就是想把此事转托世子,真凶摆明就是冲着要李家人的命去的,有这次必然会有下一次,趁李家门口的咒印还在,世子要不亲自去瞧一瞧?”
***
月明楼。
滕玉意坐在窗前,不时往楼下看一眼。耳边丝竹清悦,乐工们在帘后奏曲,点心流水般呈上来,每一块都透若冰玉,只有拇指般大小,连续吃也不觉得甜腻,那酒浆不知用什么调的,堪比神仙洞府的香雾之醑。
滕玉意对面前的吃食很满意,只是她来这快一个时辰了,既没瞧见蔺承佑,也没看见绝圣和弃智,蔺承佑许是怕凶鬼吓到店里其他客人,所以提前包下了今日的明月楼,偌大一座酒楼,只有她一个客人。
转眼已是初夏了,日头也比头些日子灼盛,滕玉意在窗前坐了一会,渐渐被日光照得脸热,原来已是晌午了,她疑惑地放下酒盏,虽说帖子上没写明具体时辰,但既然约了人,哪有这么晚不露面的。
端福自进来后,便一直木头似的杵在一旁,看出滕玉意有些焦急,开了腔:“要不要让长庚去青云观打听打听?”
“再等一会吧。”
话音未落,就听楼下传来喧哗声,探头往下看,正好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进来,紧接着楼梯响起了脚步声,主家屁颠颠陪着来人上来了。
不一会婢女们打开门,果然是蔺承佑。
他像是临时赶来的,连官服都没换下,青衫幞头,脚蹬皂靴,走动时襕衫侧摆露出里头的赭红色裤罗裤,举止要多洒脱就有多洒脱,要不是腰间悬着金鱼袋,处处都与年轻官员毫无二致。
可惜衣领里头还是露出了端倪,估计是嫌天气闷热,他厚重的官服里头居然穿着宫制的雪白纱罗襌衣。
蔺承佑摆摆手让主家和乐工等人都下去,撩袍坐到对席,笑道:“让王公子久等了。”
滕玉意忙道不敢,看他额头上有汗,好奇道:“今日大理寺很忙么?”
蔺承佑给自己斟了杯酒,笑了笑道:“有点忙。”
差点就没能及时赶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