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云隐书院院长一职是由卢国公夫人担任,目下卢国公夫人年事已高难以再分神管理冗杂的书院事务,所以这回香象书院开学,院长只能另拟人选。
商议到最后,定下了两位院长。
皇后人在宫中,遥领书院院长一职。
副院长则由国子监祭酒刘文昌的夫人担任。
刘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早年也是长安有名的女才子,年轻时锦心绣口,年长后更是德高望重,消息一公布,朝野内外众口交赞。
此外,书院里还设了司律、司德、司读、司行四位女官,女官名单由皇后亲自遴选,考察了好些时日,确保个个都德才兼备。
四位女官中,有三位是长安衣缨世族的后裔,还有一位是洛阳大儒简文清的独女,四位女官年龄从二十到四十不等,全都是立志终身不嫁的大才女。
传旨的宫人又说,学生们必须在家准备好行装和笔墨,开学那日,将由礼部尚书及书院两位院长主持鼓箧之礼(注1),行礼过后,学生们还需当场缴纳束脩,当然,这束脩的定额仅是每人三匹绢,几乎只是象征性地收个费。
旨意一传到滕府,满府的人都忙碌起来。
此前程伯就将书院一应事项都打听好了,知道书院管理严格,娘子入学后一月才能回来一次,唯恐小主人在书院里过得不顺意,便亲自跑到潭上月来指挥春绒等人准备行装。
这一整日,潭上月喧闹不已,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着打点滕玉意的箱箧。
滕玉意自己也没闲着,跑到厨司让厨娘把模具拿出来,净了手亲自揉面团。进了书院这鲜花糕就做不成了,趁今日做好了,正好赶在开学之前送到青云观去。
小主人一上手,厨司里的人自是丝毫不敢慢怠,不是帮着递石蜜,就是帮着剪花瓣。骊山上带下来的玫瑰花瓣远不够用,一大半花朵是碧螺带着小丫鬟们在府里临时剪的。
滕玉意先用玫瑰汁子将面团揉成淡粉色,再将花瓣与石蜜调在一起,同时在馅料里掺入甜软的果脯,末了尝了尝馅料,绝胜和弃智跟她一样爱吃甜的,蔺承佑却喜欢清淡的,所以一份馅料甜一些,另一份馅料淡些。
随后她细细把面团捏成一朵一朵玫瑰花的形状。
这是极为精细的活计,一做就做到了下午,最终做出八屉子面团,每一朵都惟妙惟肖,滕玉意左看右看,自己感觉非常满意,兴致勃勃让厨娘们把面团收到厨架上,明早再上屉蒸。
第二日这点心还没送走,青云观的帖子就送来了。
帖子是绝圣和弃智写的,说他们有要事要同滕玉意商量,请滕玉意即刻到东市的明月楼一叙。
程伯有些费解:“明月楼是一家专做江南菜的菜馆,历来只款待豪绅巨贾,菜价可谓不菲,两位小道长这是——”
言下之意,以绝圣和弃智的做派,绝不可能约滕玉意在那种地方见面。
滕玉意百无聊赖用小银匙舀着碗里的乳酪鲜樱,这帖子哪是绝圣弃智写的,绝对是出自蔺承佑之手,想来那厉鬼有着落了,便慢条斯理道:“小道长抠门归抠门,待人却很周到,难得约我这样的好朋友出门,就不能大方一次嘛,事不宜迟,帮我备马吧。”
程伯仍有些疑惑的样子,滕玉意却忙着让春绒找出男子的锦袍和幞头,一番装束后,又让端福去易容。
待到主仆都换了相貌,就将那几盒鲜花糕交给端福捧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去了东市。
到了明月楼门口,一望就知道程伯为何不信绝圣和弃智会选在此处碰面了,因为这酒楼实在是贵盛至极,光是楼面窗屉上的银镂朱漆就比别家考究不少。
奇怪偌大一座酒楼,门外几乎没客人,滕玉意入店打听小道士,店家像是等候多时了,竟亲自迎出来道:“是王公子吧?快随小人上楼。”
然而到了二楼雅室,却没看到绝圣和弃智的影子。
店家热络地端茶送点心:“王公子在此稍等,两位小道长还在路上。”
滕玉意只好先坐下了。
***
蔺承佑在大理寺忙。
那日大隐寺和各家道观接到尺廓出现的消息,立刻在城中四处巡逻,巡视一番并未发现尺廓的迹象,看来尺廓还未潜入城中,碍于此物来去无踪,众僧道仍连夜在城外设置阵眼,清虚子一从山上下来,就赶到城外亲自坐镇指挥此事。
相比僧道们的忙碌,大理寺这几日却极为清闲。
不知是不是巧合,自打皓月散人伏法,各州县已经好些日子没呈送案子来了,同僚们手里只有一些往日积压的案子,严司直和蔺承佑这等一贯办案利索的,手头就更清闲了。
从骊山下来这晚,蔺承佑先是帮着师公布阵,次日一早又让绝圣和弃智给滕玉意发帖子,看看天色还早,想想手头那几桩案子还有不少疑点,就纵马到了大理寺。
每回严司直都到得最早,今日也不例外,蔺承佑进办事阁时,严司直端端正正坐在轩窗前,正忙着整理几桩旧案的案呈。
蔺承佑对严司直的勤勉早就见怪不怪了,笑道:“严大哥。”
严司直搁下笔:“来的正好,我有事要同蔺评事商量。”
说着把自己写的一沓录簿推到蔺承佑面前:“早上整理这几桩案子,别的都好说,唯独胡季真一案,却是连案呈都不知怎样写。案发至今,没有目击证人,没有凶器,没有清晰的害人动机,甚至都没能从受害人口里听到只言片语,现在胡季真面上与痰迷心窍症一模一样,仅凭这个就怀疑卢兆安与此事有关,未免证据不足,可想要查到更多的证据,整件事面上全无痕迹,简直无处下手。”
蔺承佑坐下翻了翻录簿,这上头的每条记录他都很熟,前些日子他为了查卢兆安调派了不少人手,结果因为皓月散人一案又中途搁置了,这几日一闲,他和严司直就重新着手调查此案了。
“既然有那么多模糊不清之处,不如先从明朗之处入手。”蔺承佑点了点录簿上的某一处,“行凶手法——明。胡季真是被人抽掉了一魂一魄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这是一种取魂的邪术。”
严司直点了点头,依照蔺承佑的思路写下第一行。
蔺承佑又道:“行凶时辰——明。胡季真是上月的二十出的事,确切地说,是他同好友们从慈恩寺回来后被害的。当日他未时末与最后一位友人分手,回到胡府已是申时末,而且一回府就发了病,所以凶手只能是在未时末——申时末这两个时辰之内动的手。”
严司直再次颔首。
“行凶地点——明。”蔺承佑说,“胡季真是在醴泉坊的得善大街与友人们分的手,那地方离胡府所在的义宁坊只隔一条街。胡季真仅被人抽掉了魂一魄,最初的半个时辰面上看不出端倪,凶手应是一直跟在胡季真的后头,所以能操控胡季真骑马回家,但行凶的地点不会离胡府太远,因为若是拖得太久,胡季真会露出越多端倪,由此可见,行凶之处就在醴泉坊的得善大街与义宁坊附近,甚至就在半个时辰的脚程内。”
严司直写下第三条。
顿了顿,他凝眉道:“那……最关键的行凶动机呢?胡季真在国子监念书,今年才十四岁,性情虽耿直,心肠却很柔软,听说平日连府里下人都舍不得斥责,他父亲胡定保在兵部任侍郎一职,也是外圆内方之人。要说卢兆安有加害胡季真的动机……是,尸邪闯入成王府那一晚,卢兆安是只顾自己逃命把胡季真关到门外,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即使胡季真到处宣扬,卢兆安也可以说这是胡季真的一面之词,仅凭这一点就害人,会不会风险太大,而且我们至今没发现卢兆安会邪术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