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行动付出的代价极大,不但赔上了几十条手下的性命,还可能因此泄露线索,可对方依旧这样做,看来要么那位幕后主家很倚重文清散人,要么那位幕后主家自己也不忍心皓月散人魂无归宿。
所以他早前的猜测几乎可以落准了,舒文亮根本就不是什么文清散人,那封落款为“文清散人”的绝笔信,不过是皓月散人及其幕后主家为了转移视线耍的把戏。
真正的文清散人,可能还蛰伏在那位幕后主家的身边,这样一推测,皓月散人自戕时那样决绝也就不难理解了,想来她很笃定,即便她未能成事,只要幕后主家不败露,她的心愿迟早有人能帮她实现。
好在严司直已经带了百名金吾卫和大理寺衙役去了玉真女冠观,希望能在观中搜到些线索。
“世子,死了两人下属,伤了十一人。”为首的金吾卫过来汇报。
蔺承佑默了默,从怀中取出一瓶丹丸递给金吾卫:“发给受伤的下属。未受伤的分作两波,一拨留在大隐寺周围照看,另一拨进宫将此事汇报圣人,调请奉御,另行抽调百名金吾卫过来帮忙。”
“是!”
部署完这一切,蔺承佑看了看身旁的滕玉意。
刚才若不是滕玉意让端福过来相帮,金吾卫的伤亡只会更惨重。滕玉意骨子里重情义他早就知道了,当时那情形,把端福让出去意味着自己也逃不了了,可她依旧这样做了……忽见她跟绝圣弃智讨帕子包起一根银丝,便道:“别动,把东西给我。”
滕玉意一起身,就看到蔺承佑冲她摊开手。
“这东西不只是伤皮肉那么简单,运足内力时能将人的骨头割断。”蔺承佑补充道,“别伤着了,给我。”
滕玉意却不给他:“不成,我正要跟世子说这个。”
蔺承佑早猜到她想说什么:“小涯预知的那个黑氅人,就是用这银丝害人的?”
滕玉意点点头:“我本以为庄穆一落网就能查清这银丝的来历了,现在看来,庄穆与黑氅人是不是一伙的还难说,庄穆那样的谨慎人,怎会故意在西市兜售这种银丝武器?他这样做,会不会是为了激黑氅人露面,以便他摸清黑氅人那一伙的来历?”
的确有这可能,结果反而是皓月散人主动出手了,皓月散人察觉庄穆和他背后主家的盘算,率先挖好陷阱等庄穆上钩,一步步把庄穆变成“凶手”,再将其送到大理寺面前。
这样做,既是为了报复,也是为了警告庄穆的幕后主家。
“所以皓月散人是一派,庄穆又另有主家?”滕玉意忖度着说。
“目前看来是这样。”蔺承佑道,“不急,庄穆还在大理寺手中,现在皓月散人落网了,接下来可以彻查庄穆这边,他到底怎么弄到这银丝的,自有法子弄明白。”
忽听寺中梵音骤响,蔺承佑道:“事不宜迟,我先送你们去结界。”
结界设在大隐寺的厨司,厨司坐落于寺中的西北角,位置与舍利塔遥相对望,正好也是大隐寺的“生门”,到了厨司后方,滕玉意等人自是看不出端倪,绝圣和弃智这种开了“天眼”的道士,却一眼就能看到厨司上空悬着一圈圆润的水色光廓。
这是缘觉方丈那根禅杖发出的佛光,那光芒皎洁清亮,有如一个淡色的蛋壳,安安静静罩在厨司上方。
今晚长安再也没有比这“蛋壳”更安全的地界了。
即便耐重冲出陀罗尼经幢,也不敢擅闯这“蛋壳”,可惜缘觉方丈的禅杖只有一根,顶多只能布下一个结界。
先前蔺承佑本已经把滕玉意主仆送到此处,因为要当众指认静尘师太,又临时把滕玉意和端福带了出来。
现在彭花月一干人等都在厨司里。
即将到门口了,滕玉意却因为忙着思量刚才的事仍握着那团银丝,蔺承佑提醒她:“把东西给我,要不就给端福。”
滕玉意回过神来,转头瞄了瞄,端福又捧起了那个宝贝脚盆,眼下两手都不得空,她只好把那团帕子包着的银丝交给了蔺承佑,蔺承佑顺手就把那包东西纳入自己怀中。
绝圣和弃智在后头望着,不由挠了挠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是师兄和滕娘子这个举动,让他们想起平日在坊市上看到的郎君和娘子。娘子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身边郎君,郎君替娘子拿着。
师兄刚才也是那样,接滕娘子的东西接得顺理成章。
蔺承佑一回首,才发现绝圣和弃智满脸惑色望着自己。
“那样看着我做什么?好了,我得去前院帮缘觉方丈,你们跟明通法师在此守护,记得看好厨司里的人,无论发生何事不得让人擅自跑出来。”
绝圣和弃智齐声道:“知道了师兄。”
蔺承佑看了眼端福手里的脚盆,略一思索,从衣领里扯下一个荷包,将其递给滕玉意:“你可别再让端福洗脚了。洗过一回,再洗也臭不到哪去了,况且再臭的洗脚水,也只对刚成形的佛家道家厉鬼有用,刚才也是碰巧了,皓月散人才化作血罗刹就被我们碰到了,用同样的法子对付耐重,顶多损一下它的皮毛。你要是担心端福,就把这个给他吧。”
滕玉意好奇道:“这是——”
“我师公亲自画的太上大道君洞真金玄神章符,比寻常的符箓管用一百倍。”
滕玉意喜出望外,接过来递给端福:“好。”
扭头要谢蔺承佑,蔺承佑却早已掠上了墙头,只一瞬,身影就融入了夜色中。
滕玉意猛然想起,清虚子不会无故给蔺承佑画护身符,这东西想来是给徒孙护身用的,蔺承佑把这符给了端福,那他自己——
绝圣和弃智其实也有些担心,然而想到师兄本领出众,又稍稍放下心来,领着滕玉意主仆进厨司时,不忘宽慰二人:“滕娘子、端福大哥,你们别担心,那道符还是师兄小的时候师公给他画的,现在师兄早就用不着这样的东西了。”
厨司里,明通法师带头坐在门口,彭大娘等人也都各自席地而坐,房里针落可闻。
春绒和碧螺正是踧踖不安,看到滕玉意回来松了口气,忙迎上去:“娘子。”
滕玉意与明通法师见过礼,便带着侍婢们和端福到后头坐下来,看看左右,彭花月和彭锦绣丧魂落魄挨在一处,显然没心情与她打招呼。
李淮固身上裹着一件湖蓝色绣白梅的披风,簪环歪斜,衣裙也是皱皱巴巴,即便如此仍是明眸皓齿,姿色远胜身边的彭家姐妹。
她歪靠在身边婢女的肩膀,眼睛却一直定定望着门外,嘴唇苍白,脸色难看得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仿佛听得外头蔺承佑离去的脚步声,终于回过神来,表情微动,勉强冲滕玉意点了点头,然而,只看了这一眼,就淡淡闭上了眼睛。
段青樱则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假寐,身披大氅,身旁簇拥着好些丫鬟婆子,主仆都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绝圣和弃智挨着明通坐下,好奇问道:“法师,耐重既已被毗琉璃等四大护法天王所困,是不是很快就能被降服了?”
明通法师手持念珠低声诵经,闻言温声说:“这是方丈所能想到的损伤最小的法子,但此前寺里毕竟未与这样的大物打过交道,究竟能不能奏效,且还要再看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