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眉思索良久,忽然想起一事。
“伯父记得乾坤散人极善笼络人心,门下豢养了不少门徒,个个对他死心塌地,乾坤散人为了让本派邪术发扬光大,尤其待几位大弟子极为信重,事发后,乾坤散人有意保存无极门这一脉,当晚拼死送走了大弟子,朝廷事后到各州县追捕,却也只抓回来了一部分,有两位弟子从此杳无音讯,这两人的道号也很好记,一个叫皓月散人,一个叫文清散人。”
蔺承佑一凛:“伯父可还记得这两位男弟子的模样和年纪?”
“男弟子?”皇帝摆摆手,“文清散人是男弟子,皓月散人却是位女弟子。”
“女弟子?”蔺承佑面露思索。
“当年伯父找人画过他们的画像,此刻估计还收在你们大理寺的重案司,但此案毕竟过去了十五年了,找起来可能要费一定工夫。”
蔺承佑沉吟片刻,笑着点点头:“我想我对这案子已经有点头绪了,不过回大理寺之前,侄儿还有几件事想讨教伯父。”
“你且说来听听。”
“说到最近的这桩取胎案,前头两桩先不说,第三个受害人小姜氏,出事的时候似乎有太多巧合。比如她遇害那日心血来潮去香料铺买东西,买累了又决定照旧到楼下静室休憩……当日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变故,凶手精心设计的这个局就会失效。
“但小姜氏偏偏每一步都按照凶手的谋算上钩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巧合,才会给凶手提供了杀人和布局的机会。所以侄儿老觉得这起案子与前头两桩不同,除了凶手精心设计之外,还得有一个人暗中帮着推动……而且这个人还非得小姜氏极为信任不可。当然,这一切只是猜疑,侄儿暂时找不到这个人参与作案的证据,所以想问一问伯父,一个男子若是真心爱自己的妻子,会舍得让流言蜚语中伤她吗?“
皇帝愣了一瞬,蔼然笑起来:“这个你只需看看你阿爷就成了,你阿爷会舍得你阿娘被人中伤吗?男子有了心爱的女子,自会将她的所有事都放在心上,绝不会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
蔺承佑听到前句话时,眼睛湛然一亮,然而听到后一句,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个人来。
他暗觉纳闷,晃了晃神将那个身影从脑中甩走,笑着起身:“侄儿明白了。”
第75章 【一万字,补三更】把滕……
皇帝越想越不放心,为了万无一失,又颁下一道旨意,说此案事关重大,京中各押司需全力配合大理寺破案。
同时下旨封锁长安通往外埠的水陆两条道,凡有身躯矮小之人意图通行,一律先行扣押。
随着这两道圣旨的颁布,长安及京郊迅速进入戒严状态。
蔺承佑出宫时把伯父的手谕揣入怀中,又在脑海中把全盘缉凶计划仔仔细细捋了捋。
各衙门摩厉以须,大隐寺和各大道观也是严阵以待,城中怀孕妇人已经摸遍了,就连偷偷到药铺买堕胎药的娘子都没漏下。至于城外,伯父已经下旨给西营将领,让他们即刻挨家挨户摸查城郊村庄上的人家。
凶徒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比他更快找到下一个孕妇,那么凶徒企图借耐重之能倾天覆地的盘算,算是落空了。
不过在凶徒落网前,他还得做三件事:回大理寺找到乾坤散人那两位弟子的画像、弄清第三桩案子小姜氏身上的种种疑点,以及尽快找到耐重的下落。
这样想着,他驱马朝大理寺赶去。
途中接到安化门的守城将领汇报,说舒文亮半个时辰从安化门出城,犊车上除了妻女,还有不少行装,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守城官军接到先前蔺承佑派人传的话,已经派大批人马沿路追出去了,再加上出长安的各大关所如今都进入了戒严状态,谅舒文亮插翅难飞。
蔺承佑回说知道了,想了想又令人去京兆府和万年县的司户送信,请这两处的官员即刻核查舒文亮上月可出过长安,并且尽快将调查结果送给他。
安排好这一切,他继续赶往大理寺。
严司直已经把邪党案的相关宗卷全都找出来了,此案虽已过去多年,但因为重案司常年有专人把守,宗卷保存得极为完整,尤其这案子还是当年圣人亲自下旨督办的,大理寺更不敢轻怠。
那两幅画像就摆在那堆宗卷的最上方,打开看,一幅画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卷首写着文清散人,看上去相貌还算端正,就是眉眼有些凶狠相,个头也出乎意料的矮小。
另一副画的则是一位女道士,卷首写着皓月散人,年纪也才二十出头。皓月散人身形娇小,笑脸含春,虽说身着缁衣芒鞋,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
蔺承佑对着画像看了一晌,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两个人。不过这不奇怪,凭二人邪术上的修为,必定早已改换了容貌,想来改换得极为成功,逃亡这么多年都没被朝廷察觉。
严司直又把乾坤散人的画像找出来递给蔺承佑:“这是无极门的掌门。谁能想到这样一副好皮囊,竟能干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的确相貌堂堂,从画像上来看,乾坤散人当年约莫三十多岁,不比麾下这几位大弟子大多少。
这案子当年由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府三司共同审理的,全程由圣人督办,整个办案过程清晰严谨,无半点不明朗之处,经核实,乾坤散人共犯下十一条重罪,证据确凿,堪称罪不容诛,三司对案情审理结果都无异议,很快就判了乾坤散人绞刑,此人并无亲眷在世,伏法前一直住在安邑坊的无极道观。
看完当年的审案过程,蔺承佑把视线重新挪回两幅画像上。
这回看的是两人的手。
文清散人个头虽矮,手掌却极大,这两点完全符合锦云瀑东家的描述。
皓月散人的手却小上许多,一看就是女子的手。
蔺承佑盯着女道士的秀气双手看了又看,心里早前浮起的那点疑惑又慢慢沉回去。莫非他想多了,凶徒真是舒文亮?
舒文亮与文清散人同为男子,两人年纪、身形又都差不多,加上凶徒作案时极怕被舒丽娘的邻居撞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凶徒都是舒文亮没错。
所以舒文亮真有可能是当年逃走的文清散人……
这位假“舒文亮”在外头潜伏这么多年,想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所以在头两年返回京城,并在暗处部署自己的计划:找寻邪物,启动阵法,搅乱长安,谋害朝臣和圣人……而他这样做的目的,自是为自己的师父乾坤散人,以及当年伏法的同门师兄弟妹报仇了。
尽管如此,蔺承佑还是盯着那位模样清丽的皓月散人看了许久,口中问严司直:“对了严大哥,舒文亮的画像讨来了吗?”
严司直道:“托舒文亮京兆府的同僚在画,也不知画好了没,我让他们去问问,这是舒文亮的生平,已经整理好了,你先瞧瞧。”
蔺承佑接过那卷册子,舒文亮虽与舒丽娘同姓“舒”,却并非堂亲,他实际上是舒丽娘的表叔。
舒文亮今年三十有七,华州人,父母早亡,家中并无兄弟姐姐,同村只有一个表哥,因家境贫寒,自小在当地寺庙中寄读。舒文亮过目不忘,聪慧拔群,大了后有心进京赴考,无奈筹不到盘缠,向表兄筹借银钱,却被表兄表嫂赶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