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截路,但见路边横出一座假山,假山旁是一个月洞窗,窗后探出几竿翠竹,周围静悄悄的,一个走动的女冠人都无,滕玉意暗猜后头另有乾坤,便款步踱了过去。
她习武至今,只在练习桃花剑法时习过内功,其余诸如程伯教的克厄剑法、五道只教了半截的披褐剑法,一概只求速成,并未涉及多少内功心法。
因此她每回运用内力时,都会下意识运用桃花剑法的路子。
什么“心不动念,风来无去”……
什么“左足蹑阴,右足蹑阳”……
这些蔺承佑教她的心法(注1),她早就背得很熟了,加上这段时日有空就练习,使内力时早比初学时娴熟了不少,明明踏着满地花叶,却连一点动静都没发出。
滕玉意觉得好玩极了,愈发凝神运气,忽又想起前两日端福教习她近身搏斗术时,也同时开始教习内力心法,然而只过了两招,端福的表情就透出古怪来,问她在彩凤楼究竟练了什么武功,仿佛她体内的真气有什么不对头似的。
她当时愣了愣,的确自打从彩凤楼回来,自己的身体就有了变化,晚上睡觉时双足不再冰冷了不说,就连来癸水也不痛了,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整天有使不完的劲儿。
不过这也不奇怪,她不但学了桃花剑法,还喝过火玉灵根汤,据说此汤能增加七八年内力,那么体内出现这些变化也不奇怪,于是就把喝汤的事说了。
端福没再往下问,但脸上的疑惑好像并未减轻。
滕玉意一边琢磨端福当时的表情,一边无声无息走到月洞窗外,忽听窗后有人喁喁细语,显然墙后有人。那人估计没听到她的脚步声,谈话并无中断的意思。
滕玉意本想离开,听出那声音是彭花月姐妹俩,脚步又蓦然顿住了,前世阿爷被人刺杀,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就是彭震,虽说父亲的事女儿未必清楚,但从彭花月和彭锦绣的嘴里,说不定能听到点什么。
滕玉意飞快看了看四周,屏息躲到假山后。
“阿姐,你拦着我做什么?”是彭锦绣的声音。
彭花月一开始并未答话,似乎要再次确认周围无人,过片刻,就听她沉声道:“自是拦着你做傻事。”
彭锦绣结巴起来:“我、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没打算做什么?!那边就是西墙。你把身边人统统支开,拿着纸鸢独自在此徘徊,是不是打算趁风大的时候把纸鸢放起来,再装作不小心让纸鸢掉到淳安郡王府里?”
“胡说。”彭锦绣声音透着几分窘迫,“我才没这么想呢。”
“昨晚你突然叫杏儿给你找纸鸢,阿姐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前几次踏青也没见你要放纸鸢,怎么一说要来玉真女冠观你就要放了,刚才又借着来净房一个人滞留在此,怀着什么心思真打量阿姐不知道?记得阿爷他们每回说起长安的事时,你总是有意无意打听淳安郡王的消息,上回在乐道山庄,你又偷偷让人给郡王殿下送东西。你告诉阿姐,你究竟什么时候对郡王殿下动的念?”
彭锦绣吱唔了好一会,忽然恼怒道:“阿姐为何连这个都要管?我也大了,就不能自己拿个主意吗?”
彭花月打断妹妹:“别人都可以,独独郡王殿下不成。”
“为什么?!”彭锦绣似乎又惊又怒,“郡王殿下他、他可是神仙似的人物,天底下不知多少小娘子想嫁给他。阿姐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同爷娘回长安,碰巧在延兴门外遇到郡王殿下,时值隆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郡王殿下裼裘驾马,带着仆从从郊外回来。听到阿爷唤他,殿下在雪中勒马回头,那回我就——实话说了吧,我早就下定决心了,这辈子我非郡王殿下不嫁。”
彭花月噗嗤一下笑出来:“你才多大,说这些话也不怕人笑话。劝你别白费心思了,爷娘绝不会同意你嫁郡王殿下的。”
“为什么?”彭锦绣嗓门陡然拔高了几分。
“小声点。你整天就知道玩,真不明白其中缘故么?”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郡王殿下芝兰玉树,博冠古今,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男子了,我我我我我只怕殿下瞧不上我。”
“你想想,郡王殿下今年二十一二岁了,为何一直没定下亲事?别忘了,殿下的生母四五年前就去世了,他早就无需守孝了。”
滕玉意高高把耳朵一竖,上回姨母谈到此事时神态就有些不大自然,可惜没等她问明白,姨母就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彭锦绣道:“殿下不愿意随随便便定下亲事,这有什么不对吗?这岂不恰好证明郡王殿下至情至性?”
墙后猛然响起脚步声,其中一个似乎要离开。
“阿姐,你别走!今日不把话说明白了,你就别想走。”
脚步声又顿住了,就听彭花月叹气道:“罢了,我把话给你说明白,省得待会你再做出什么糊涂事。你该知道郡王殿下的生母崔氏吧,她生前可是被软禁了好多年,堂堂一位亲王的王妃落到这般境地,你可想过其中缘故。”
“无非是崔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可这又与郡王殿下何干?”
“崔氏出事前跟娘家的情郎合谋陷害长子,这也就罢了,据说老澜王当初一查,原来崔氏在生郡王殿下之前就与情郎有往来了——老澜王偏疼次子敏郎,这是满长安的人都知道的事,结果崔氏出事之后,老澜王就对敏郎冷淡了许多,人们都说,敏郎是不是老澜王的亲生骨肉都难说……”
滕玉意耳边一炸。
彭锦绣显然也惊住了:“你乱说!”
“好,我乱说。但你想想,京中这些名公巨卿给女儿挑选亲事时,为何从未考虑过郡王殿下?郑仆射宁愿选个寒门出身的卢进士,也没有要与郡王府结亲的意思。论理郡王殿下身份贵重,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大家都对当年的事存着疑心。这些年成王夫妇和圣人待郡王殿下就跟亲骨肉似的,圣人为了殚压那些流言蜚语,甚至早早就给郡王殿下赐府封地,但这样做也打消不了人们的猜疑。”
墙后安静了好一会,彭锦绣再开口的时候,嗓腔带着点颤意:“可笑!可笑至极!这些人都疯了吗,这等无根之谈也敢乱传。再说了,连圣人和成王都不信的谣言,我为何要信?”
“呵,‘众口铄金,曾参杀人’。流言虽污贱至极,却是天底下最伤人的利器,你瞧瞧吧,这不是连皇权都堵不住悠悠众口吗?何况这传言也不是全不可信,你看郡王殿下的长相,是不是跟他长兄蔺效一点也不像?”
“也许郡王殿下像他阿娘呢?阿姐,你为何不瞧瞧你自己,我和你虽是双生儿,长相上还不完全一样呢。”
“你冲我嚷什么?阿姐跟你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且等着吧,云隐书院没几日就要重开了,皇室子弟当中,年岁最长的是郡王殿下,到了今年,连太子和成王世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到时候你瞧院里那些女学生,尤其是门第荣耀些的,是不是一个个只打太子和成王世子的主意。这其中的缘故,你自个儿在这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