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庭兰轻咳一声,妹妹不是不能出门,而是已经扮成“王公子”到西市逛去了,昨日李淮固的帖子上门时,是她让程伯回的话。
滕玉意佯作惊讶:“原来是你邀我出去玩,我昨日早上起来有点伤风,不得已在床上歇憩,迷迷糊糊听到下人进来回话,也没仔细听。劳三娘挂怀了,疹子自从那日吃了玉颜丹就好了。”
李淮固满脸关切,还要再说几句,杜庭兰另一边有人开腔了:“杜娘子,滕娘子。”
滕玉意扭头一望:“段娘子。”
这人名叫段青樱,是段宁远的堂妹,丹凤眼,白净面皮,长相上承袭了段家人的英气,脸庞比寻常女子宽阔些,倒是眉间那颗朱色的小痣,给她的轮廓平添了几分秀美。
滕玉意小时候就与段青樱见过几回,前次在刘国丈的寿宴上又碰面了,只不过因着滕段两家退婚的缘故,段家人待滕玉意不如从前热络,尤其是段青樱这样的小辈,态度难免透着几分不自然。
这回也不例外,段青樱虽主动打了招呼,笑容却有些牵强。
杜庭兰素来好性儿,但两家退亲这件事上段家的做法委实不地道,她心里原就对段家人存着芥蒂,见状便也只微微笑了笑。
滕玉意倒是泰然自若,不咸不淡回了个礼,就把目光投向殿中诸人。
武绮道:“既然大伙都愿意斗诗,那就准备笔墨吧。”
殿里有人悻悻然道:“我对诗文一窍不通,你们咏你们的,我就在旁边打个盹好了。”
众人哄堂大笑。
滕玉意瞧过去,却是彭震的那对孪生女儿之一。
彭花月拉住妹妹,掩口笑道:“阿妹心直口快,叫大伙见笑了,不过锦绣这话没说错,她蹴鞠、秋千、击球样样精通,唯独不爱念书,要让她对着纸墨作诗,怕是一整天都憋不出一句来。”
马上有人笑着附和:“今日日头这样好,何必闷在云会堂里作诗,依我看不如出去赏花,桃花林里有一架秋千架,赏花时还可以顺便打个秋千。”
女孩们也都愿意在外头走动,于是一致表示赞成。
武绮就笑着让婢女拾掇茶点果子,请众人移步到桃花林中去。
到了桃花林中,仕女们一边赏花漫步,一边恣意说笑,春风徐徐在林中穿行,将少女们臂弯里的各色巾帔吹得高高扬起,那绚丽的色彩伴着融融的春光,比枝头上的桃花还要耀目。
有人道:“都说这玉真女冠观里暗藏玄机,遇到兵乱或是灾厄,可借着观中机关逃遁,可我来了这么多回,什么都看不出来。”
“别忘了这道观可是玉真公主命百名玄门高人建造的,倘或随便来个游客就能瞧出端倪,那些高人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武绮挑了一处最适合赏花的所在,令婢女们结彩幄、设茵席,忽听郑霜银道:“昨日在西市遇到了那样的事,我打量你们不会来,哪知还是来了,不过今日脸色看着倒是比昨日好多了。”
彭花月嗓音有些发紧:“昨日让你们见笑了,我们跟荣安伯世子夫人小姜氏算是远房表亲,姜姐姐以往见了我阿娘,一贯以姨母相称,这些年我们家在淮西道,倒是与姜家没什么来往了,但这份亲戚间的情谊还在,所以昨日听说姜姐姐出事,我们才会惊得昏过去。”
彭锦绣嘟了嘟嘴:“我阿娘听说姜姐姐出事,哭都要哭死了,要不是姜姐姐的尸首还停在大理寺,估计今日就带我们去荣安伯府吊唁了。阿娘怕我们也跟着伤心,逼我们出来走动走动,不然我和姐姐就留在家里陪伴阿娘了。”
“原来如此。”郑霜银等人不无同情地叹息。
一位林姓小娘子惶恐道:“说起这事,一大早武侯上门询问我们府里可有人怀着身孕,我当时不明白何故,后来问了阿兄,才知长安近日出了好几桩这样的凶案了。”
“而且死的都是怀孕的妇人。”另一人接话,“昨晚武侯也到我们府上问过话了,说是家中若是有怀孕的娘子,务必马上上报。官府这样做,是怕凶徒再挑怀孕的妇人下手吧。”
滕玉意与杜庭兰在茵席上挑位置坐下,无意间一抬眼,就见段青樱两手紧紧攥住巾帔,指节的关节竟都有些发白了。
旁人也注意到段青樱不对劲,低声问:“青樱,你不舒服?”
段青樱捂住胸口点点头:“被这案子吓到了。我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样歹毒的人。”
正当这时,婢女们用琉璃盏端着乳酪樱桃过来,武绮早看出看众人面有异色,借机转移话题:“空着肚子不好赏花,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滕玉意听了刚才的话,正琢磨这女冠观究竟暗藏什么玄机,况且早上吃了太多三清糕,一时吃不下什么,左右一顾,望见旁边的秋千,她当即拿定了主意,起身走到秋千架前,握住两边的花绳坐上去,只轻轻一踮脚,秋千就带着她在春风里浮荡起来。
她今日穿着月白色团荷花单丝罗花笼裙,臂弯缠着水色巾帔,两种清浅的颜色配在一起,出奇的清丽婉约,人在花影中摇荡,有种水荷般的艳色。
众人看她分外娇憨美丽,由衷赞叹道:“好个娇美人。滕娘子,你这些衣裳布料倒不算顶稀奇,可配色和针黹总是与别人不一样。”
滕玉意笑道:“扬州几位绣娘帮我画的样子,你们若是喜欢,下回我把那些花样子拿来给大伙瞧。”
众女打趣道:“何必这么麻烦,我们每月都会轮流作东,滕娘子好几年没回长安了,要不下回就到滕娘子府上去闹一闹。”
滕玉意正要答话,忽觉两道冷冰冰的目光投过来。
她余光瞥见,口中笑应道:“早就想邀诸位来鄙府玩耍了,回去我就写帖子。”
边说边装作不经意转眸,只见右侧那堆仕女说说笑笑,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滕玉意是荡秋千的个中高手,坐着荡了几下觉得不过瘾,干脆站到坐板上央杜庭兰帮忙,才推了几下,就高高荡到了半空。她这一动,头上那对珍珠步摇也晃动起来,一前一后摇曳不停,在她嫩白的颊边投下两道亮光光的颤动光影。
众人越发挪不开眼,李淮固笑吟吟地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管箫,放在唇边吹奏起来,那箫声幽婉曲折,一下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去了。
郑霜银听了几叠,颔首道:“人都说白氏父子的箫声冠绝四海,我看李三娘这手箫技已经不输白氏了。”
郑霜银极善曲工,历来又有些孤傲,连她都刮目相看,可见李淮固奏起箫来有多出众了,众人默然倾听,神态又比之前专注了几分。
就在这时候,忽从不远处的垣墙后传来悠扬的琴声,那琴声听着散漫,却不经意把箫声给压下去了。
李淮固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很快把箫放下来:“这是——”
贵女们抬目朝不远处的垣墙望了望,红着脸说:“呀,是不是箫声惊动了郡王殿下,别忘了西墙后就是郡王府,或许是扰了殿下休息,殿下才会奏琴警示……”
恰好有几位年长的女冠人过来送茶,闻言笑道:“不碍事的,贫道们也常在观中诵经撞钟,郡王殿下最是好性子,绝不会因这样的小事生恼的。听说今日郡王殿下在府中招待外地来的友人,太子殿下也来了,这琴应是奏给宾客们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