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诧异道:“这是要在摸查长安现有的孕妇?”
杜庭兰一愣:“是不是怕凶徒再作乱,所以想着提前防备?上回阿爷说,长安如今民安物阜,少说有百万人口,这样挨家挨户查下来,也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滕玉意想了想,换作别人未必查得动,是蔺承佑的主意那就另作别论了,蔺承佑直达天听,长安和万年两县的县令为着自己前程着想,断然不敢推拒他的指令,长安人口多,户数却有限,只要调动能调动的人力满城一查,几日就能摸清楚。
她有些费解,对方为了陷害庄穆可谓煞费苦心,庄穆如今落了网,蔺承佑何不将计就计呢?
***
大理寺。
严司直从停尸房出来,边走边对蔺承佑说:“舒丽娘和白氏的裙角都未缺损,可见凶手当时没想过用她们的裙角包裹胎儿,可一到了荣安伯世子夫人小姜氏身上就这样做,摆明了是想嫁祸庄穆。蔺评事,既如此,为何不对外宣称已经抓到了真凶?凶徒听说我们‘中计’,说不定也能早些露出马脚。”
蔺承佑若有所思望着庭前的松柏,过片刻才答:“昨晚我把几大道观取胎的邪祟和妖法都找来看了,如果真是为了炼月朔童君,凶徒绝不会只取三胎就罢手,一旦再犯案,凶徒嫁祸庄穆的举动就毫无意义了,这等老练的凶手,又怎会做些无意义之举?我在想,凶徒给庄穆挖了这么多陷阱,仅仅只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么,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深意?”
严司直愕然:“除了栽赃还能是为了什么?”
“震慑?警告?”蔺承佑思量着踱下台阶。
严司直更糊涂了:“庄穆已经被抓住了,这所谓的‘震慑’和‘警告’又能做给谁看?”
“假如庄穆背后有人呢……”蔺承佑说,“凶徒意不在庄穆,而在庄穆幕后的那个人。我问过尤米贵的主家阿赞,庄穆干活每月只得五百钱。但庄穆平日常去酒肆喝酒不说,还时不时去赌坊赌钱,区区五百钱,怎够他这样花销?此前他突然离开长安一月,途中的费用又从何而来?很显然,生铁匠只是他表面上的行当,他背地里一定还有别的主家。”
“这个我倒是也早有怀疑。”严司直愣了一会,“对了,蔺评事已经查验过庄穆此前一个月不在长安?”
蔺承佑:“昨日王公子说了此事后,我就令人去查验了,庄穆的确三月初一就离开了长安,而且一出城就在城外的驿站雇了一匹马,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同州与长安相距不远,如果庄穆驱马赶路,是来得及赶在三月初五到同州的,但他到底是去犯案,还是去做别的,那就不知道了,他这样的人,伪造‘过所’不算什么难事。碰巧接下来的两桩案子,庄穆也都在现场,从现有的种种迹象来看,凶手是有意把庄穆引到事发之地去,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会不会庄穆是在调查真正的凶徒,所以才次次跟在凶手的后面赶到事发现场。”
严司直诧异地张大了嘴:“你是说庄穆在跟踪真凶?”
蔺承佑抚了抚下巴:“我先试着猜一猜啊。真凶是为了杀人取胎,而庄穆是为了调查真凶,真凶察觉了庄穆的举动,干脆将计就计,把罪名扔到庄穆头上去。”
“等一等……等一等……”严司直试着理清思路,“先不说真凶是如何设下陷阱的,庄穆不过西市的一个泼皮,如何能提前得知真凶会犯案?”
“这我就不知道了。”蔺承佑踟蹰了下,“首先他未必知道真凶的真貌如何,其次未必知道真凶到底在做什么。他或许只是受人指使前去调查,又或者去找寻什么物件……而且他着手调查的时日,可能早于同州凶案发生前。”
“真凶既然发现庄穆在查自己,何不直接把他杀了?设下这样的陷阱,就不怕庄穆把自己这些日子跟踪的发现,一股脑告诉大理寺吗?”
蔺承佑想了想:“真凶敢这样做,自是有把握并无把柄落在庄穆手里。但只要庄穆落网,我们就会从庄穆身上查到幕后之人头上,如此一来,真凶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借大理寺的手,把庄穆背后的人揪出来。”
“蔺评事的意思是……”
蔺承佑笑了笑:“真凶也很好奇庄穆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严司直怔了片刻,眼看蔺承佑朝前走了,赶忙跟上去:“我明白了,此案涉及两拨人。一拨是真正的凶徒,另一拨是庄穆和幕后之人。庄穆昨日当场落网,却又说不出胎儿的下落,大理寺为了得到完整的罪证就会一直查下去,直到查清庄穆的底细为止……这借刀杀人之策,用得倒是顺手。”
“是盘算得够好的。”蔺承佑一哂,“只是真凶没想到昨日王公子会闯入静室,他当时在房里潜伏了一会才逃走,应该是犹豫过要不要袭击王公子,要是留下来袭击公子,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嫁祸庄穆,权衡再三,只能匆匆遁走,当时室内昏暗,真凶对自己的易容和装扮很有把握,他赌王公子看不出自己与庄穆外貌上的不同,可他万万没料到,王公子因为对香料颇有研究,当场就闻出了罕见的‘天水释逻’,还因为心细如发,发现他身上衣裳刮破了一个洞。有了这处破绽,我们才知道庄穆并非真凶。”
严司直恍悟地点点头:“难怪蔺评事昨晚一回来就令人排查城中孕妇,几桩诡案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那些怀着身孕的妇人们人人自危,官府这样做,既可以安抚民心,又可以告诉真凶大理寺并未上他的当。凶手得知自己费心设计的陷阱被识破,后续的计划也会打乱,一乱,就容易出错。”
蔺承佑一笑,没错,他就是诚心在给真凶添乱。
庄穆的幕后之人得知庄穆落网,很快就能想明白是真凶设的陷阱,此人既能驱役庄穆这样的高手,不可能不做回击。此人在暗,真凶在明,真凶既要防备官府的追查,又要留心庄穆的幕后之人对付自己,同时还得费心费力收集月朔童君,说起来够忙的。人一忙,就容易露出破绽。他们先静观其变就是了。
“严大哥,我们先去提审庄穆吧。”蔺承佑迈步朝大狱走去。
严司直叹气:“昨晚忙着摸查城中孕妇的事,也没空审讯庄穆,本以为晾了他一夜,他定有许多话要交代,可早上我去审他,此人好比一块硬铁,依旧不开腔。”
***
地牢里,庄穆闭着双眼坐在牢笼中。
牢笼外有重重枷锁,幽黑铁条泛着岩石般的坚硬光泽。这是大理寺专用来羁押重案犯的特制铁笼,每一块机括都经百名匠作费心打造,人被关在笼中,即便有千钧怪力也别想逃脱。
庄穆身上五花大绑,口里还塞着布条,除了一双眼睛还是自由的,浑身上下无一处能动。
除此之外,铁笼外还围了四名衙役。
衙役们忙着闲聊,间或看看铁笼里的庄穆,如此严阵以待,倒不是怕庄穆逃脱,而是防着他用各类奇怪的法子自尽。
忽听门外有脚步声走近,门一开,一股香气飘入房中,衙役们探头望去,就见蔺承佑和严司直带着一名老衙役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