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生掩不住满脸的笑容,半推半就取来账本,蔺承佑翻开一看,笑了笑道:“知道了。”
从袖中取了一块金角子递给贺明生:“多出来的钱,就当日后的酒钱了。”
他这一走,妓伶们慢慢缓过劲来,复杂的情绪在厅堂里悄然弥漫,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起先只是几句零星的交谈声,逐渐声音杂乱了起来。
沃姬欲哭无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葛巾可是我千挑万选买下的大美人,被姚黄那贱人给毁了容貌不说,连她自己都——”
萼姬一副惋惜得不得了的语气:“唉……葛巾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又有人道:“这也不能怨葛巾,花容月貌就这样被毁了,换谁都不甘心吧。”
一时之间,伤心的有,愤愤不平的有,但无一例外,随着凶手的落网,所有人的神色都松懈了几分。
萼姬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扭头瞥向边的抱珠和卷儿梨,抱珠正静静打量卷儿梨,神色古怪不知在想什么,卷儿梨傻呆呆地望着地面,似乎浑然不觉。萼姬下死劲戳了卷儿梨一下:“我看你要傻到几时!”
贺明生跑到严司直面前含笑询问了几句,得到准许之后,让下人去厨司弄些茶果来。
滕玉意坐在角落里,见状不由感叹万千:“还好查出是谁了,一想到凶手就在楼里,我夜里都睡不踏实啊。”
说完才发觉霍丘神色不对,她奇怪道:“霍丘,你怎么了?”
霍丘压低嗓门道:“小人觉得不太对劲。”
滕玉意蹙了蹙眉:“怎么了?”
“青芝出事的当晚,我看到那个人了。”霍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卷儿梨。
“卷儿梨?”滕玉意惊讶地望向前方,“你在哪看到她的?青芝出事的那晚么?”
这话嗓音不小,立刻引来周围人的注目。
霍丘慌忙环顾左右:“娘子,小声些。”
“怕什么,反正凶手都抓住了。”滕玉意好奇道,“说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霍丘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青芝走后,卷儿梨也在廊道里晃了一下,小人以为她路过,事后也就没多想。”
滕玉意若有所思看着卷儿梨:“难怪她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该不会是那晚看到了什么,被吓坏了吧。”
程伯目光闪烁:“娘子,要把这件事告诉成王世子么。”
“不必多事,横竖凶手已经找到了——不不,万一另有曲折,还是告诉他吧。”
霍丘用力点了点头。
说话这工夫,天色越来越暗,橘红色的晚霞被幽蓝所替代,庭前的花木慢慢笼罩在阴影里,厅堂里越来越昏暗,众人的面目也变得模糊。贺明生张罗着让人点灯,只听歘地一声,有团黑影快速从庭前的花丛里掠过。
抱珠惨叫:“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贺明生一贯胆小如鼠,声音直发抖:“别、别胡说。”
正自惊疑不定,外面蓦地飘来女子寒瘆瘆的笑声,那声音古怪尖亢,俨然一把破哑的胡琴,晚风诡异地涌动,吹来浓浓的血腥气。滕玉意腕上叮铃铃响了起来,愕然举起一看,原来是蔺承佑给她的那串玄音铃。
众人扛不住了,吓得四处奔逃:“快跑,鬼,鬼啊。”
绝圣和弃智拔剑一纵:“不好。尸邪来了。”
这句话犹如炸雷,更加让人亡魂丧胆,这些日子众人听说了不少关于尸邪的传闻,据说这东西挖人心肝,一旦碰上绝不可能生还。
五道在黑暗中急声道:“莫要慌!有我们在,它伤不了你们。
绝圣和弃智在外面嚷道:“我们来引开它,五位道长,你们快带人到后头去。”
“好咧。”五道齐齐拔剑,“横竖你们师兄很快回来,我们先去后苑护阵,大伙快跟着我们走。”
一片混乱中,滕玉意慌忙唤道:“卷儿梨!卷儿梨!”
卷儿梨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尸邪的目标是我们三个,现在葛巾娘子被送到大理寺了,只有你我二人了,你快去葛巾娘子的房间,世子在她房间的外面布了阵法,只要躲进去就没事了。”
见天闻言忙道:“见乐,你送王公子。见喜,你送卷儿梨。安置好她们后,赶快到后苑来护阵,尸邪都来了,金衣公子肯定也在左右。剩下的人都听好了,所有人都去小佛堂!尸邪目标不是你们,离她们两个越远越好。”
严司直和洪参军在黑暗中高声说:“快、快跟上五位道长。”
见喜循声找到了卷儿梨,大声说:“快随老道来。”
见乐也找到了滕玉意,众人勉强辨认着方向,乱纷纷朝后头跑去。
滕玉意提心吊胆跑到了倚翠轩,摸到位置后打开门往里一钻。
屋子里幽暗若漆,无奈一时没找到灯烛,她喘息着坐到窗前,借着月光看腕上的玄音铃,也许是离邪煞远了,铃铛总算不再响动。
廊道里依旧脚步凌乱,只听见喜道:“卷儿梨,这门上的符箓是世子画的,足可抵挡尸邪一阵,你在房里好好待着,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
滕玉意心跳如鼓,侧耳凝听外头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变得安静,看样子人都去了小佛堂,远远有喧闹声从园子的方向飘来,那边的繁杂吵闹,愈发凸显出廊道里的岑寂。
滕玉意在黑暗中坐久了,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不料一下子,廊道忽然响起沙沙的动静,乍一听像风吹落叶的声音,仔细一分辨,却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
那人先前一直猫在角落里,确认周围没有人了才悄然出来,看准了方向,小心翼翼朝前走去,只因走得太谨慎,短短一段路,脚下竟走出了轻而缠绵的味道,
到了葛巾的房外,此人再次打量一下周围,随后运足内力推开门,闪身进了房间。
本想着房里的人若是尖叫,便告诉她自己是因害怕才误闯进去,哪知窗前的少女毫无动静,只自顾自低头坐在矮榻上。
这样甚好,省得再浪费唇舌,楼中的人都跑到了园子里,眼下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据说尸邪喜欢掏心,自己可以依样画葫芦,等蔺承佑他们发现她的尸首,只当她是被尸邪所害。
其实真不想再杀人了,何况她与自己并无仇怨,可谁叫她看到自己在闹市中跟踪青芝,那可是自己谋害青芝的证据之一。她现在是神智未恢复,万一病好了,没准会把这件事告诉蔺承佑,这小子太不好对付,两下里一对上,一切都瞒不住了。
掌心已经运足了功力,只需瞄准后背,往前一探就能穿膛而过,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竟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这是良心在作怪,就像当初杀害青芝和姚黄时,自己也曾如此煎熬。
都说邪术不能常练,因为迟早会坏了心性,现在终于体会到了,明明知道不对,伤天害理的事却越做越顺手,想回头,已然回不了头,若叫爷娘知道……不,一想到爷娘,胸膛里就痛得喘不上气来,如果世上有公道,爷娘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到头来却尸沉河底。
这么想着胸中戾气暴涨,来不及多想了,再晚就会引人怀疑了,前几日被禁足,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今晚尸邪闯来,算是老天相助。身子一倾,猛然抓向少女的后背,少女依然不动不躲,口中却喊出一个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