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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117)

作者:凝陇

“师兄放心。”

***

滕玉意喝了碗解酒汤,自觉嗓子又比先前见好,心里益发高兴,待要掩门盥洗,就听外头霍丘喝道:“什么人?”

滕玉意竖起耳朵:“怎么了?”

“无事。有个婢女过来送汤,小人多问了几句。”

“什么样的婢女?”

“自称来给葛巾娘子送巾栉,模样黑黑的,有些粗手大脚,葛巾娘子似乎呵斥过这婢女,记得名字叫青芝。”

滕玉意想起青芝那对着葛巾房门撇嘴的轻蔑表情,心中一动:“她方才说了什么?”

“像是被小人吓了一跳,但模样很沉稳,说话不紧不慢的,送了东西就走了。”

听这番描述,不像受了惊吓,滕玉意待要细问,袖子里的小涯剑突然变得滚烫,她心中警铃大作,随后想到蔺承佑等人尚未离开,假如是妖邪作祟,必定瞒不过他们。

看来是小涯憋得太久想出来了,于是对霍丘道:“眼下暂且无事,不如你先回房吧,要是青芝再在廊道里出现,你和程伯立即去告知隔壁的小道长。”

“是。”

滕玉意款步踱回床边:“出来吧。”

剑身一阵光彩流转,小老头喜滋滋钻了出来。

“老夫都快馋死了,滕娘子,你喝了那么多美酒,怎么一滴也不给老夫留?”

滕玉意道:“我还要问你呢,我平日喝点酒你便要作怪,今晚在前楼为何那般老实。”

“还不是因为蔺承佑在嘛。”

“嚯,原来你怕他?”

“我这不叫怕。”小涯跳到窗前的榧几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这叫躲,他是小魔星,天生命里带劫,神憎鬼厌的,没事我惹他做什么。”

命里带劫?蔺承佑也有劫么,怎么没见他倒霉?

欸,何时轮到他倒霉她就称心了。

她提壶往琉璃盏里倒了点从自家带来的酒:“你不敢惹他,所以你就来欺负我了,我像是好欺负的人吗?”

“不好欺负。但就算再不好欺负,也是老夫的小主人嘛。”小涯捧着杯盏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滕娘子,我出来不光想讨酒喝,还有正事要说,你打听清楚借命的事没?”

滕玉意一怔:“打听了,可惜这几日忙着避祸,没打听出什么来。”

小涯背靠琉璃盏坐下:“老夫早料到如此,滕娘子,眼下有个化解灾厄的大好机会。”

滕玉意明知故问:“要我亲手斩杀金衣公子或是尸邪?”

“或者把二怪一起杀了。记住,一定要是致命的一刀,那样斩妖除魔的福报便会记在你头上了。”

“何谓致命一刀。”

小涯眯了眯眼:“凡是妖魔鬼怪,都会有要害之处,或是眼睛、或是腹脐,你只要弄清楚金衣公子和尸邪的要害在哪,待蔺承佑他们制服了二怪,再找机会动手就不难了。”

滕玉意点点头:“我听明白了,你是要我等蔺承佑打得差不多了,上去补最后一刀?先不说蔺承佑不会给这个机会,就是他把尸邪绑了送到我跟前,凭此妖的凶力,轮到我出手时也可能遭遇意外。”

小涯性如爆炭,当即恼了:“反正老夫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怕危险,就别想抵消借命的灾厄了,好不容易活回来,你也不想整天倒霉吧。”

他气呼呼喝了好些酒,跳到小涯剑上往里一钻:“话说完了,老夫走了。”

滕玉意敲了敲剑柄,小涯一无声息。

她惆怅地饮了杯酒,看来光出谋划策还不够,还得亲自动手斩妖除魔了,换作从前她定会觉得荒谬至极,可自从醒来之后,许多事已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她常常疑心这是一场梦,早上起来倚窗梳妆,会忍不住把手伸到窗楹前打量。

春光下的手,白皙、温热、柔软,知冷知热,能屈能伸,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直到确认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胸膛里狂跳的心才会慢慢平静。

她不再是幽魂一缕,可以尽情抚摸每一寸春晖,她心里有许多打算,想喝遍天下的玉液琼浆,她舍不得表姐和姨母的笑颜,迫不及待想查清当年的真相。就连面对阿爷,她的心境也早有不同。

她不知道是谁帮她借的命,但既然活过来了,又怎甘心整日都活得提心吊胆。要害?致命一刀?她一边琢磨,一边缓缓转动小涯剑,等她意识过来时,发觉自己正认真筹谋。

她一哂,小涯认她做主人不久,却很了解她脾性,虽说她连尸邪和金衣公子的要害在哪儿都没弄明白,却已经开始有滋有味计划此事。

不过这两日她也累了,趁尸邪没出现,不如先好好休憩,盥洗了上床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滕玉意心里一颤,下意识摸向小涯剑,只听外头程伯沉声道:“两位道长,出了何事?”

绝圣声音很急:“园子里死人了。”

程伯一愣:“尸邪来了?”

“不是,死的是一名婢女,不知是自杀还是被人害死的,听说是葛巾娘子的贴身丫鬟,名叫青芝。”

滕玉意临睡前未敢脱衣,赶忙掀被下榻,就听程伯在外道:“公子,你醒了么?”

滕玉意欲要开门,忽然起了疑,尸邪手段层出不穷,万一这是尸邪使的奸计,开门岂不是自投罗网?她想起蔺承佑的话,停下来摇了摇腕上那串铃铛。

铃铛哑默,可见周围并无阴煞之气,滕玉意放下心来,打开门看见绝圣等人站在外头,晨光熹微,廊道里人声沸乱。

倚翠轩住的都是彩凤楼有头有脸的名伎,听说出了事,这些人纷纷打开门往外探望,因来不及梳妆,个个鬓乱钗斜。

绝圣和弃智确认滕玉意安然无恙,便道:“王公子,园子里出事了,我们得过去帮师兄的忙。”

滕玉意正了正头上的浑脱帽:“走,我也去看看。”

程伯忙道:“刚出了人命,园子里必定人多且杂,公子想知道什么,只管吩咐老奴去打听。”

弃智点头:“对对对,天虽亮了,但青芝死因不明,贸然跑过去,当心冲撞了什么,绝圣你去吧,我留下来照应王公子。”

“好。”绝圣拔腿就跑。

滕玉意略一迟疑,此事来得太蹊跷,程伯心明眼亮,交给他去打听,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她回房飞快梳洗一番,等了一阵不见程伯回返:“霍丘,你可将昨晚的事告诉弃智道长了?”

霍丘道:“已经说了。正想请公子的示下,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的人来了?”

弃智踮脚往园中张望:“万年县的法曹和大理寺的官员都来了,估计是师兄派人找来的。”

这么快?滕玉意迈步往外走,路过东侧尽头的一间房时,记起这是葛巾娘子的房间,于是停下来往里看,听说昨晚卷儿梨和葛巾同住一屋,估计也该听到消息了,然而门开着,里头并无人影。

那口井并不远,就在园子里一株芍药丛后头,沿路不断有人闻讯赶过去,脚步纷乱分明都吓坏了。

滕玉意走到园中,老远就看见贺明生搓手顿足:“我这是触了什么霉头,一再碰上这样的倒霉事。我平日好吃好喝地待她们,做错了事也不舍得打骂,这贱婢若还有半点良心,寻死也该死到旁处去。”